整整两天,林默的胃囊不再被那种烧灼的空洞感所折磨。他尽情地烤食着那些鲜美的鱼肉,富含油脂的鱼腹给了他极大的满足感。
他仔细地享用了那些经过谨慎处理的鱼肝,巩固着来之不易的夜间视力。能量,实实在在的能量,如同久旱的甘霖,滋润着他干涸已久的身体。
饱腹感带来了久违的、深沉的睡眠,而不是在饥饿绞痛中的半昏迷状态。醒来时,肢体不再像灌了铅般沉重,头脑也清晰了许多。他甚至有精力去更细致地维护营地,加固窝棚,将工具打磨得更加锋利。一种微弱却真实的生命力,似乎重新在他瘦削的躯体内流动。
潮汐周期决定了下一次大规模渔猎需要等待近半个月后的下一个大潮。而剩下的鱼,即使他尽量节省,也在迅速减少。热带气候下,没有有效的保存手段,鱼肉很快开始散发出不新鲜的气味,迫使他在变质前尽快食用。
第三天,最后一条鱼被吃完了。篓筐空了,火塘边只剩下几根干净的鱼骨,标志着盛宴的终结。
饥饿的回归并非突然的袭击,而是一种阴险的、逐渐弥漫的熟悉感觉。最初只是胃部轻微的、习惯性地收缩提醒,仿佛在说:“喂,时间到了,该进食了。”
林默继续着他的日常活动:收集“幽影葡萄”,用鱼叉在潮汐池碰运气,收集柴火,维护火塘。
但这一次,饥饿的感觉与之前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两天的饱足,身体清晰地记住了那种能量充盈的美好状态,以至于对能量的再次短缺变得异常敏感和抗拒。饥饿感来得更快,更尖锐,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焦灼。
下午,当他费尽力气才用鱼叉刺中一条小鱼,勉强果腹后,那种空虚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他坐在火塘边,下意识地用手抚摸自己的腹部。手指轻易地陷入皮肉之下,触碰到的是清晰而坚硬的骨盆边缘。他向上移动,一根根肋骨如同洗衣板般凸起,皮肤薄得像一层纸,紧紧包裹着它们,几乎感觉不到其间有任何脂肪或肌肉的缓冲。
一种强烈的不安驱使他站起身。他找到一根柔韧的细藤条,走到营地旁那棵他经常倚靠的大树下。
他解开破烂的衣衫,露出整个躯干。那景象足以让任何文明世界的人触目惊心:锁骨如同衣架般尖锐地突出,胸口的肋骨根根可数,随着呼吸艰难地起伏。腹部深深凹陷,形成一个可怕的凹坑,两侧的髋骨像两只即将破体而出的翅膀。他的皮肤因为最近的阳光和劳作变得黝黑,更衬得那骨架的轮廓清晰得吓人。
他将藤条绕过腰部最细的部位,那正是肚脐上方,肋骨下缘与髋骨之间,凹陷最深处。他用指甲掐住藤条两端相交的地方,标记出他此刻的腰围。
然后,他拿起那柄尖锐的探路木棍,在那棵大树的树干上,寻找着他之前可能无意中留下的某些痕迹。那是一个多月前,在他情况最糟糕的时候,他似乎用石头划过的一道浅浅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印记。他当时或许只是无意识的举动,但现在,它成了唯一的参照。
他对比着藤条的长度和那道旧印记。结果让他心底一凉:藤条显示出的腰围,比那道旧印记所代表的,似乎又细了一圈。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海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火塘里柴火的噼啪声,此刻都仿佛被隔绝在外。林默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过于空旷的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
他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抵住树干,在那个旧印记的下方,开始用力刻划。
“呲……呲……”
尖锐的摩擦声刺耳极了,像是骨骼在摩擦。木屑一点点被刮下,一道新鲜的、深刻的、无法磨灭的刻痕出现在树干上。它比旧印记更深,更清晰,也……更短。
这是一个仪式,一个残酷的、自我警示的仪式。他不是在记录数据,而是在铭刻一种状态,一种被饥饿不断侵蚀、不断缩小的生存状态。
这两道刻痕,像两道黑色的伤口,一道旧,一道新,清晰地记录着他身体的衰减轨迹。即使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的丰收,也未能扭转这漫长消耗的总体趋势。那两天的饱食,仿佛只是在一路向下的陡坡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平台。
他系好衣服,将那根测量过的藤条小心地收好。这藤条,成了一把无情的尺子,一把衡量饥饿深度的尺子。
从那天起,“测量”成了他日常生活中一个隐秘而固定的环节。每隔几天,或者在感觉特别虚弱、仿佛身体又被掏空了一圈的时候,他就会重复这个过程:解开衣衫,用藤条环绕腰部,然后在树干上,在那道最新刻痕的下方,刻下另一道痕迹。
一道,两道,三道……
新的刻痕一道比一道短,一道比一道更深,仿佛饥饿的獠牙越咬越紧。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树干上,像一组冰冷的、通往虚无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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