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肤木提供的微弱咸意,如同滴入枯井的清泉,虽不足以彻底改变生存的浓度,却精准地浸润了那片因电解质流失而几近干涸的“土壤”。肌肉不再莫名抽搐,深层的倦怠感虽未完全驱散,但已不再那般沉重得令人窒息。思维的粘滞感减轻了,如同生锈的齿轮被注入了一丝润滑,虽然运转依旧缓慢,却恢复了基本的清晰度和连贯性。
这种身体内部的微妙改善,首先体现在他对既有生存系统的审视上。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有”,而是开始追求“稳”,追求“冗余”,追求系统本身的抗风险能力。盐分的补充,仿佛为他重新校准了感知的刻度,让他能更敏锐地察觉到系统中那些纤细而致命的脆弱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火。
火,文明的基石,温暖的源泉,驱暗的光明,熟食的保障。它如此重要,以至于它的存在与否,直接界定着生存与死亡、人与野兽的边界。然而,他对火的维护,却始终建立在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平衡之上。
他只有一个火塘。所有的引火材料、精心收集的燃料、日夜不停的守护,都围绕着这唯一的中心。它燃烧,则生;它熄灭,则面临巨大的风险。尤其是在他受伤、视力受损、体力不济的情况下,即使拥有真菌火绒,重新生火也需耗费宝贵的体力和时间,期间可能面临失温、无法烹饪、乃至心理防线的崩溃。
夜晚那一次次的惊险续火,那对着余烬产生的虚幻依赖,都尖锐地指向同一个问题:他的火种传承体系,太过单一,太过脆弱。一场意外的暴雨、一次强风的侵袭、一次他因病或伤导致的昏睡,都可能让这维系生命的火焰,彻底湮灭。
他需要备份。需要一种即使主火塘意外熄灭,也能迅速、安全、可靠地重新点燃火焰的保障。他需要将“火”的存在,从一个点,扩展为一个系统。
“双生火塘”的概念,在他脑中逐渐成型。并非要同时燃烧两堆旺盛的篝火,那将是对燃料的巨大浪费。而是一种主次分明、功能互补的设计:一个主火塘,用于日常的烹饪、取暖、照明;一个备用火种坑,唯一且核心的任务就是——保存火种,确保其永不熄灭。
思路清晰,但实现起来却需极致的谨慎和对火性的深刻理解。备用火种不能像主火塘那样明亮燃烧,那样消耗太快;也不能完全熄灭,否则就失去了“备用”的意义。它必须处于一种介于明火与灰烬之间的、缓慢阴燃的状态,一种低消耗、高稳定性的“蛰伏”模式。
他选择了主火塘侧后方一处地势稍高、相对干燥且避风的位置。挖掘一个比主火塘更深的坑洞,深度约半米,宽度仅容一个小型容器。坑洞的深度是为了保温、防风以及控制氧气流量——这是关键。过量的氧气会促使燃烧,而受限的氧气则能维持阴燃。
他需要一个耐热的容器来承载这珍贵的火种。他尝试了厚重的贝壳,但担心其爆裂。最终,他选择了那个曾用于蒸馏实验、如今已清理干净的陶罐。它的材质足以承受高温,深度也合适。
接下来是燃料的选择。主火塘使用的普通柴火显然不行,它们燃烧太快,无法持久。他需要一种能极缓慢、极稳定燃烧的材料。他想到了制作木炭的原理:不完全燃烧的木材。
他挑选了几块质地坚硬、密度高的木块,将其放入主火塘中烧灼。但他并不让其完全燃烧成炭,而是在外部已彻底碳化、内部却仍保留部分木质结构时,用长棍迅速将其拨出,埋入一旁准备好的干燥沙土中,隔绝空气,使其熄灭。得到的就是几块核心仍保留着红热状态、外部已是黑炭的“准木炭”。它们能持续阴燃极长的时间。
最精妙的步骤来了。他将这些炽热却无明火的“准木炭”块小心地放入陶罐底部,然后在其上方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苔藓。既不能压得太实,以免窒息阴燃,也不能太松,以免被点燃明烧。
然后,他将盛装着这沉睡火种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入深坑之中。坑洞的尺寸经过精心计算,陶罐放入后,四周仍有少许空隙。他并不用土填埋,而是用一块事先打磨好的、略大于坑口的扁平石板,盖在坑口之上。石板并非完全严丝合缝,而是故意在一角垫上一小块石子,留下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这条缝隙,是生命的通道。它允许最小限度的空气缓慢流入,维持坑内火种的阴燃而不使其窒息;它又足够狭小,能有效防止雨水侵入和过度通风导致明火燃起。
最后,他在石板之上再覆盖一层干燥的沙土和落叶,进一步隔热保温,并隐藏这个备用火种坑的存在。
完成这一切后,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伴随着一种强烈的满足感。这不是体力上的劳累,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后的松弛。
现在,他拥有了“双生火塘”。
主火塘依旧在窝棚入口处稳定燃烧,履行着它的日常职责。而就在几步之外的地下,那个被石板覆盖的坑洞中,另一个生命正在无声地延续。没有光亮,没有热量溢出,只有若有若无的、极细微的一缕青烟,从石板的缝隙中缓缓渗出,几乎肉眼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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