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帆带来的惊悸并未随船影的消失而平复,反而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林墨心底持续不断地扩散着冰冷的涟漪。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攫住了他,比过去十五年里任何一次物资匮乏或伤病来袭时更甚。
那艘船的阴影,那些不祥的黑帆,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着他的思绪。
他变得异常警觉,风声鹤唳,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都会让他瞬间绷紧神经,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石矛。
“守望崖”成了他每日必定造访的囚笼。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收集藤蔓纤维或眺望海面以排遣孤寂,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强迫症的了望。
每一次攀登,都伴随着沉重的心跳和喉咙口的干涩。
他强迫自己举起那沉重的黄铜望远镜,一遍遍扫视着空茫的海平线,既害怕再次看到那抹令人窒息的灰黑,又隐隐地、病态地渴望着……
哪怕是一点点的异常,来证明那天的遭遇并非一场高烧中的幻梦。
日子在高度紧张和徒劳的守望中滑过。
直到几天后一个异常闷热的午后。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海面平滑如一块巨大的、融化的铅板,反射着毒辣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林墨结束了对“希望田”的例行巡查,用一片阔叶舀起溪水浇灌着略显萎蔫的木薯苗。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干燥的泥土上,瞬间消失无踪。
他直起身,疲惫地捶了捶酸痛的腰背,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那片吞噬了黑帆的海域。
海天交接处,依旧空无一物。
死寂!
他叹了口气,准备返回营地躲避这难熬的酷热。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溪水入海口附近,靠近那片嶙峋的礁石区,有一抹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闪光。
那光点极小,在刺眼的海面反光下稍纵即逝。
林墨的脚步顿住了。
是破碎的贝壳?还是阳光偶然戏弄下反光的鱼鳞?
他眯起眼,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驱使他放弃了返回营地的念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溪流,向入海口那片布满湿滑青苔和锋利贝壳的礁石滩走去。
脚下的礁石湿滑而崎岖,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重的海腥味扑面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攀爬、跳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道石缝,每一处浪花退去后留下的水洼。
咸涩的海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终于,在一块半浸在浑浊海水中的黑色礁石根部,他看到了它。
一个瓶子。
那是一个玻璃瓶!
瓶身厚实,形状古朴,瓶颈细长,瓶口被某种深色的、像是浸透了海藻和盐分的软木塞紧紧封住。
瓶壁内部附着着些许绿色的海藻和白色的盐渍,但依然能看出它原本深琥珀色的质地。
阳光透过瓶身,在浑浊的海水中折射出奇异的光晕。
瓶子里,隐约可见一卷泛黄的、紧紧卷起的纸。
一个漂流瓶!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和希望的力量攥紧!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冰冷的礁石边缘硌得膝盖生疼也浑然不觉。
他颤抖着手,拨开缠绕在瓶身上的几缕深绿色海藻,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石缝里捞了出来。
瓶子入手沉重而冰凉,带着大海深处特有的寒意。瓶壁上的盐粒和海藻的粘腻感清晰地传递到掌心。
他强压下立刻砸碎瓶子取出里面东西的冲动,将瓶子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瓶子本身就是一个线索。
厚实的玻璃,深琥珀色,细长的瓶颈……
更像是旧时代的东西?
瓶塞的软木已经腐朽发黑,深深嵌在瓶口,显然在海水里浸泡了漫长的岁月。
而瓶子里那卷纸,颜色是一种陈旧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焦黄。
它被卷得极紧,用一根褪色的、看不出原色的细绳系住。
透过模糊的玻璃和附着物,只能勉强辨认出纸张上似乎有深色的、潦草的字迹。
林墨抱着瓶子,如同抱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踉跄着离开湿滑的礁石区,找到一小片相对干燥的沙滩坐下。
他脱下身上那件用坚韧树皮纤维编织的简陋上衣,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瓶身外壁的海水和盐渍,直到玻璃瓶显露出它本来的、带着岁月磨痕的深琥珀色。
瓶塞腐朽得厉害,徒手根本不可能拔出。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用燧石精心敲打出的锋利石刀,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用刀尖极其小心地沿着瓶口内侧边缘,一点一点地剔刮。
腐朽的软木碎屑簌簌落下。
这个过程异常缓慢,每一次刀尖与玻璃的轻微刮擦声,都让林墨的心跳漏跳一拍。
终于,“啵”的一声轻响,瓶塞被他从内部撬松了。
他用石刀尖小心地将其挑了出来。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气味瞬间涌出,混合着陈年酒精的刺鼻、海水的咸腥、纸张霉变的腐朽,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深海淤泥的阴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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