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是咸的,也是苦的。
它像一张永不疲倦的砂纸,日复一日地打磨着林墨的脸颊,也打磨着他几乎快要遗忘何为“活着”的灵魂。
他坐在守望崖的最高处,下面是永无止境的碧色狂涛,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这座囚禁他的孤岛。
他捡起几粒晒干的浆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滋味早已麻木,不过是让这具躯壳继续运转的燃料罢了。
他低头,俯瞰着自己用十五年时间一点点堆砌起来的“王国”:
东边,营地半掩在葱郁的藤蔓之后,营地口悬挂着风干的鱼和驱虫的草束;
西边,淡水溪像一条银亮的丝带,安静地蜿蜒入海;
南边,是他用血汗开垦出的“希望田”,木薯和野薯在坡地上顽强地生长着。
十五年,足以让一个曾经活在霓虹灯下的人,褪去所有文明的虚饰,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本能,以及对“存在”本身近乎麻木的叩问。
孤独,早已不是刚来时那样尖锐的刺痛。它沉进了骨髓里,化成一种比铅还重的常态,一种连叹息都显得多余的静默。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海平线。
头几年,他总会因为幻觉中的船影而心跳加速,然后又坠入更深的绝望。
后来他学会了,学会了彻底掐灭那点虚妄的火苗。
海,只是食物和盐的来源,只是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的、蔚蓝色的深渊。
可这一次,那抹灰色并非幻觉。
它像一枚锈蚀的铁钉,死死楔在视野尽头那片晃得人眼晕的蓝与白之间。
林墨猛地坐直,肩胛骨撞上身后粗糙的岩壁,疼痛真实地传来。
他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红的眼睛,甚至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疼。
影子还在。
“……船?”
一个沙哑到陌生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瞬间被海风撕碎。
心脏在沉寂多年后,第一次如此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擂鼓般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冰冷的恐惧拽回深渊。
是希望?还是另一场灾难的序幕?
他分不清,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回营地,扑向那个存放“珍宝”的角落。拨开层层包裹的干海藻和软树皮,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露了出来—— 黄铜单筒望远镜。
镜片边缘有几道细微的划痕,这是十五年前他从失事船只的残骸中刨出来的“文明遗物”,是他窥探深渊之外的眼睛。
手在抖。
因为激动,也因为太久没有做过如此精细的动作。他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将那冰凉的黄铜筒身稳稳架在眼前。
右眼凑近目镜,一片模糊晃动的水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狂跳的心和颤抖的手,指尖慢慢旋动调焦环。
模糊的光斑逐渐凝聚、清晰。
不是幻觉。
是一艘船。
一艘他从未在记忆里见过的船。
船体是沉闷的深灰色,几乎与阴沉的海天融为一体,透着一股刻意隐藏的、不祥的气息。
最刺眼的是那三面高耸的主帆,不是航海者常用的白色或米黄,而是一种浓稠如凝固血液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深黑!
它们鼓胀着,贪婪地吞吸着风的力量,推着这艘幽灵般的船体,以一种不疾不徐、却目标明确的速度移动着。
船型古怪,线条僵硬,吃水很深,甲板上层建筑低矮厚重,像一头披着铁甲的、沉默的巨兽。
没有商船常见的杂乱索具,也缺乏军舰那种凛然的秩序感。
一种原始的、只为实用而存在的野蛮感,扑面而来。
“黑帆……”
林墨喃喃自语,声音干涩紧绷。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血液里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火星。
这不是路过的商船,更不是搜救的军舰。
它像一只巨大的、不怀好意的深海怪鱼,在视野边缘巡弋。
它是朝着岛来的吗?
角度似乎有些偏斜。林墨屏住呼吸,死死盯住。
时间在望远镜狭小的视野里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汗水浸湿了他紧握望远镜的手指,又在海风里迅速变凉。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黑帆船依旧保持着它原有的航向,固执地沿着一条似乎与幽影岛擦肩而过的轨迹移动。它没有转向,没有减速,更没有放下任何小艇的迹象。
它只是沉默地、傲慢地滑过这片被遗忘的海域,巨大的黑色船影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向林墨刚刚复苏又瞬间沉沦的心。
希望升起,然后被无情碾碎。
这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感,比从未有过希望更令人窒息。
林墨缓缓放下沉重的望远镜,冰冷的黄铜紧贴着汗湿的掌心。
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身体一点点滑坐下去,蜷缩起来。
海风呜咽着穿过崖顶的缝隙,像无数幽灵在嘲弄。
他闭上眼,视野里残留着那三片巨大黑帆的狰狞轮廓。
“滚吧……”
他对着虚空,对着那艘已经驶向更远海平线的黑帆诅咒,
“带着你的不祥……滚得越远越好!”
然而,那抹深灰与漆黑的阴影,已经像毒藤的种子,深深扎进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静之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失落和更深恐惧的冰冷预感,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
这片海,不再仅仅意味着隔绝。
更意味着无法预知的凶险,正随着那诡异的黑帆,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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