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蓝图的刺激,如同一次强效的肾上腺素注射,让林墨在接下来几天里,暂时摆脱了那种彻底沉沦的泥沼状态。
他像一个突然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信徒,全身心地投入到灰烬之地的初期清理工作中。
砍伐那些完全碳化、一碰就碎的焦木,将它们搬运到一旁,堆砌成未来可能使用的柴垛或建材;将较大的石块滚到规划中的田埂位置;用木铲和石锹,尝试性地挖开表层的灰烬,试探下面土壤的质地和深度。
身体的疼痛和视力的模糊依旧如影随形,关节在用力时发出抗议的呻吟,看东西依然需要眯起眼睛,凑得很近。但一种新的、近乎偏执的驱动力支撑着他。
每一块被清理出的空地,每一道用焦炭画在岩石上的规划线,都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妄的充实感,仿佛在填塞那个名为“虚无”的巨大黑洞。
然而,当白日的劳作结束,汗水冷却,疲惫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当夜深人静,他独自躺在坚硬的石板上,屋外永恒不变的海浪声拍打着崖壁,发出空洞而执着的回响。
那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便如同冰冷而粘稠的海水,再次悄无声息地漫涌上来,轻而易举地淹没白天辛苦构筑的心理堤坝。
灰烬之地带来的“希望”,在无边的黑夜和永恒的孤独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短暂,甚至……有些可笑。
“即使有了农场……即使能种出更多的食物,活得更久一点……然后呢?”
黑暗中的低语,如同最狡猾的毒蛇,在他最放松警惕的时刻,钻进他的耳朵,滑入他的心底。
“像那些史前岛民一样?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化为尘土?你的存在,对这片浩瀚的大海,对这座沉默的岛屿,对这无垠的宇宙而言,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个无人知晓的注脚,一粒随风飘散的尘埃。”
“意义……”
这个词汇,再次化作最沉重的枷锁,勒紧他的灵魂。
农场的劳作可以填满时间,却无法回答这个终极的诘问。它至多是将缓慢的消亡,延迟了那么一点点。而这延迟本身,在永恒的尺度下,又有何区别?
虚无的拷问,比身体的疼痛更折磨人,因为它直接否定了存在本身的价值。
他需要一个更大的、更绝对的、足以对抗这无边虚无的“意义”;一个即使渺茫到近乎荒诞,却能将他的全部生命、全部绝望、全部剩余的力量,都狠狠倾注进去的史诗级任务;一个能让他在这注定寂灭的结局前,昂起头,做出最后一次、最壮烈的冲锋的理由。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照亮了他死寂的心海,带来一阵近乎灼痛的战栗!
造船!
离开这里!
不是那种用于沿海捕鱼、运输的小独木舟。而是足够大、足够坚固、能真正挑战远海风浪、承载他孤注一掷的筏子或舟船!
一个指向岛屿之外、指向茫茫大洋彼岸、指向那个早已模糊的“世界”的箭头!
这个想法本身,就带着一种悲壮的、近乎自杀式的浪漫。它渺茫到几乎不存在成功的可能性。
大海的浩瀚无情,远航知识的匮乏,材料的限制,体能的衰败,航向的迷失……每一个环节都布满了致命的陷阱。
这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自我放逐,而非理智的逃生计划。
但,正是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绝对挑战,这种将渺茫希望放大到极致、甚至不惜用生命作为赌注的疯狂行为,此刻却成了他对抗精神虚无的唯一武器!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造船。更是为了“证明”,证明他作为一个人,即使被命运抛掷到这世界的尽头,即使身心俱已残破不堪,依然拥有向绝境发起挑战、向无情宇宙挥出拳头的意志!
即使最终结局是葬身鱼腹,化为海上的泡沫,那也比他在这孤岛上被虚无一寸寸啃噬殆尽、无声湮灭,要来得壮烈,来得有“意义”!
“意义”,被他自己重新定义了。它不再指向结果,而是指向过程。指向这种倾尽所有、搏击风浪的姿态本身。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以惊人的速度疯长,迅速覆盖了农场蓝图带来的短暂慰藉。它像一剂更猛烈的毒药,却也像一束更耀眼的光,照亮了他内心最深沉的黑暗。
他开始具体构思。
材料?他想到了岛屿北部那片他很少深入、但曾远远望见的连绵竹林!竹子,中空,浮力大,坚韧,相对易加工,是制作筏子的理想材料之一。
数量?他需要多少?他脑中快速计算着承重、结构、风浪中需要的体积……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晕眩的数字浮现出来:至少三百根,碗口粗细、长度超过五米的成年巨竹!
“三百根……”林墨在黑暗中坐起身,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
这个数字本身,就像一座需要他独自攀登的、高不可仰的巨峰。砍伐、修整枝叶、拖运回营地、处理、设计捆绑结构、试验浮力与稳定性……
每一项都是浩大得令人绝望的工程,需要投入以年为单位计算的时间、体力和智慧!
成功的几率?在他冷静估算下,无限趋近于零。
但正是这种绝望的体量,这种渺茫到极致的可能性,此刻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它将他的余生,明确地框定在了一个具体、艰巨、充满痛苦却也充满“目的”的轨道上。
他的生命,不再是等待死亡的过程,而是变成了“完成三百根竹子”的倒计时。
造船计划,这艘注定倾覆的方舟,承载的不再是求生的渴望,而是他濒临破碎的灵魂,向无情命运和虚无深渊发出的、最悲壮也最倔强的战吼。
他赤脚跳下冰冷的石板,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用一块尖锐的燧石,在屋内最显眼的一面石壁上,用力刻下了第一个标记,一个简陋的竹节图案,后面跟着:“竹:
0/300”。
刻痕很深,石屑纷飞。
他看着这个标记,胸膛起伏,仿佛完成了一个庄严的仪式。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在这虚无的深渊之上,架起一座通往自我定义、自我救赎的、脆弱而悲壮的独木桥。
这座桥的尽头可能是毁灭,但至少,在坠落之前,他是在朝着某个方向,奋力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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