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变得有些沉默,日常劳作时动作依旧娴熟,眼神却时常飘向远方,仿佛在凝视着某个与现世重叠的虚影。
那把史前石斧带来的身份冲击,迫使他将之前所有的发现重新咀嚼、消化。
那些岩画上的猎手、绳结前的记录者、薯蓣洼地的尝试者、天葬台边的处理者、星空下的仰望者、火堆旁的送葬者……
他们不再是抽象概念的集合,而是一个个曾在这片土地上呼吸、流汗、恐惧、希望过的鲜活个体。他们的文明,他们的兴衰,也因此从“考古课题”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关乎存在本质的诘问。
这诘问需要一个答案,或者说,需要一个承载这终极疑问的场所。
林墨直觉感到,那个场所或许不在他们生活与劳作的区域,而在某个更接近自然本源、更具象征意义的地点。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岛屿西北角,那片终年被淡黄色硫磺烟雾笼罩的“咆哮之炉”——岛屿上唯一一座活火山区域。
那里环境严酷,炽热的地面、刺鼻的空气、零星喷发的蒸汽孔,让史前岛民很难在此长期活动,留下生活痕迹的可能性极低。
但正因为如此,那里才可能成为他们放置最终讯息的地方。一个远离日常、接近大地狂暴心脏、带有终极仪式感的地点。
第四十三天,林墨做好了充分的防护,用浸湿的厚麻布捂住口鼻,戴着自制的护目镜,穿着最耐磨损的皮靴。他沿着火山区域边缘,在灼热的地气和硫磺烟雾的缝隙中艰难穿行。
这里的地貌狰狞而原始,黑色的玄武岩流凝固成各种怪诞的形状,地面裂缝中不时喷出灼热的蒸汽,空气扭曲抖动。生命迹象稀少,只有一些极端耐热的苔藓和地衣,附着在岩石背阴处。
在一处可以俯瞰下方翻涌着黄色雾气的火山口盆地的、相对平坦的黑色巨岩上,林墨停下了脚步。
这块巨岩像一堵天然的屏风,岩壁相对平整,似乎曾被特意清理过表面的浮石和苔藓,露出下面黝黑光滑的岩体。
就在这面黑色的、如同幕布般的岩壁底部,他看到了寻找已久,或者说,预感已久的东西。
那不是岩画,不是绳结,不是星图,也不是祭坛。
那是用某种极其坚硬的锐器,以巨大的力量和极深的刻痕,凿刻出的两行巨大的符号!
符号的形态极其抽象、古朴,线条深陷入岩石达半厘米以上,历经风雨侵蚀依然清晰可辨。
它们带着一种原始的、凝练的韵律感,但林墨在看到它们的瞬间,一种直觉般的理解便击中了他。这并非描绘具体事物的象形符号,而是高度抽象化的、直指文明核心困境与警告的终极标识!
第一行符号形状像一柄断裂的石斧。斧身从中部断开,但裂口并非自然破碎的参差,而是一种整齐的、象征性的断裂。
从断裂的斧柄处,延伸出数道扭曲的、如同藤蔓或触手般的线条,这些线条缠绕、捆缚住了一个极其简略的人形。人形姿态扭曲,似乎正在挣扎,又似乎已被同化。
第二行符号像是一颗种子,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带有尖锐末端的藤蔓之中。
藤蔓缠绕紧密,尖刺指向种子核心,仿佛随时要将其刺穿、吸干。种子本身形态圆润,似乎蕴含着生机,却被牢牢禁锢。
在两行符号的下方,没有落款,没有其他任何装饰或解释。只有一道深深的、粗砺的、如同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划下的、斜向的裂痕!
这道裂痕从符号上方某处起始,斜着贯穿了两行符号之间的空隙,末端狠狠砸在第二行符号的“种子”旁边,几乎将岩壁都震出了细微的放射状裂纹。
裂痕的走向,仿佛一支绝望的箭,指向整个画面的核心矛盾。
林墨站在巨大的刻痕前,仰着头。火山口传来的低吼和硫磺的刺鼻气味,此刻仿佛都消失了。他的全部心神,都被这两行符号和那道终极裂痕所吞噬。
他懂了。
无需翻译,无需考证,那意义直接从岩石深处,撞入他的灵魂。
第一行:勿让工具奴役灵魂。
石斧,代表技术、工具、文明改造自然的力量。但当这种力量失控、异化,反噬其创造者时,文明便走上了毁灭之路。是过度依赖技术而忽略了人文?是技术发展导致了社会结构的扭曲与压迫?是工具理性吞噬了价值理性?
第二行:勿让希望被威胁吞噬。
种子,代表生命、繁衍、未来、希望。藤蔓,代表威胁。可能是疾病、环境压力、内部冲突、或是精神上的恐惧与绝望。当威胁如此紧密地缠绕、刺向希望的核心时,文明的生机便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而那道斜向的、贯穿性的裂痕,是文明自身的断裂之痕,也是刻下这警告者最后的、绝望的笔触。它象征着平衡的彻底打破,延续的中断,以及……对后来者最声嘶力竭却又无声的呼喊。
林墨缓缓跪了下来,不是因疲惫,而是因那符号中蕴含的千钧重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