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磐石居”外的一切,连平日里喧嚣的海浪声,似乎也被这厚重的黑暗所吸收,变得遥远而模糊。
屋内,火塘的余烬只剩下几点暗红的、如同困倦眼眸般的微光,挣扎着不愿完全熄灭。然而,与这黯淡火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下传来的、持续而稳定的温暖。
那套耗费了巨大心力构建的“暖床系统”烟道,依旧忠诚地散发着白日积蓄的余温,热量透过厚实的石板,均匀地扩散开来,驱散了冬夜最后的寒意。
林墨躺在全新的、由最干燥柔软的香蒲草和细韧藤蔓精心编织而成的草垫上。草垫厚实、蓬松,散发着植物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清新气息,与他之前狂怒下撕毁的那张不可同日而语。他特意将它铺在温暖的烟道石板上,作为对自己这数月来辛苦建房的最终奖赏。
温暖从身下源源不断地、如同大地脉搏般传来,包裹着疲惫到极点的身躯。极度的体力透支和精神上的巨大起伏,如同温柔而汹涌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的意识堤坝。林墨沉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深不见底的、几乎失去所有知觉的睡眠。
突然!
身体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身下不再是坚实中带着均匀温热的石板,而是陷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极致的柔软!
那是一种包容一切的、充满弹性的、温柔而有力地托举着全身每一寸骨骼和肌肉的绝对舒适!
仿佛躺在云端,被温暖而轻盈的云絮所包裹;又像是悬浮在温度恰好的液体中,失重般地漂浮。没有一丝硬物的硌感,没有草茎可能存在的、哪怕最细微的刺痒。只有纯粹、绵软、仿佛能融化所有疲惫、让人心甘情愿沉沦其中的温柔乡……
弹簧床垫!
这个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要被荒野求生本能完全覆盖的词汇,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带着文明世界所有的喧嚣与便利,猛地劈开了他沉睡的意识!
林墨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熟悉的、近乎绝对的漆黑。身下传来的,依旧是那片精心编织的草垫那无可辩驳的、粗糙而原始的触感。
没有云端!没有液体!没有弹簧!
只有“磐石居”夯土墙那冰冷而沉默的轮廓在黑暗中隐约可辨,只有屋外寒风穿过门缝时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如同呜咽般的细微声响。
幻觉消失了。来得突兀,去得彻底。
但那一瞬间的、**蚀骨的柔软触感,那极致舒适的记忆,却如同世界上最锋利的刻刀,狠狠地、永久地刻进了他的神经末梢!
与身下草垫那粗糙现实的对比,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令人绝望的巨大落差!一股难以抑制的、如同海啸般汹涌的失落感和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将他吞没!
“假的!都是假的!”
他低吼一声,声音在黑暗中扭曲变形,充满了痛苦与暴戾。
他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草垫上弹坐起来!黑暗中,他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仿佛要跳出来。
那瞬间的柔软幻梦,比任何野兽的袭击、比任何饥饿的折磨都更加残忍!它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用无数血汗、无数伤痕和巨大毅力辛苦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将他打回原形。
他还是那个被困在蛮荒之地的、连一场关于“舒适”的最基本的幻梦都无法拥有的、彻头彻尾的流放者!
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烧尽了残存的所有睡意,也烧毁了他连日来积累的微小成就感。
他一把抓住身下那张他曾经颇为自得、倾注了心血的草垫,那曾让他觉得生活品质有所提升的“杰作”,此刻却成了对他所处绝境最恶毒、最**裸的讽刺!
它再厚实,再柔软,也只是一堆草!永远无法企及记忆深处那张席梦思的万分之一!甚至连其亿分之一的舒适都无法模拟!
“滚开!都给我滚开!”
林墨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咆哮,双手死死抓住草垫的边缘,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狠狠地一掀!
哗啦——!
干燥的香蒲草和精心编织的藤蔓结构,在巨大的力量下瞬间解体、崩散!草屑、断藤如同爆炸般纷飞,如同下了一场绝望的、冰冷的雪,洒满了温暖的石板床和附近刚刚整理干净的地面。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在黑暗中疯狂地践踏着那些散落的草茎,将它们踢飞、踩进泥土里,用脚狠狠地碾磨!
“舒服?家?狗屁!”
他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扭曲变形,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击回荡。
“都是自己骗自己的!石头!泥巴!破草!永远都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发泄般的破坏持续了许久,直到力气耗尽,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疼痛,他才颓然停下,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与草屑灰尘黏在一起。屋内弥漫着草屑的粉尘和一种冰冷的、绝望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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