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郊·屯田营
惊蛰刚过,春雷未响,但地气已经动了。
柴荣站在一片新翻的田埂上,看着眼前绵延数里的农田。这里是洛阳南郊的军屯营地,原本是前朝皇庄,荒废多年,去年被河南府收回,分给从淮南调来的三百户屯田兵耕种。
田里,士兵们已经脱下铠甲,换上粗布短褐,正两人一组拉着曲辕犁翻地。犁铧破开板结的土层,翻出黑褐色的新土,散发着特有的土腥味。远处有人往田里撒粪肥,那是从洛阳城里收来的夜香,混着草木灰,虽然气味刺鼻,却是这时代最好的肥料。
“一亩地,要上多少粪?”柴荣问身边的屯田校尉。
那校尉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右手缺了两根手指——是早年战场受伤留下的。他躬身答道:“回圣人,熟地每亩二十担,生地要翻倍。这块地荒了十几年,地力薄,臣打算上五十担。”
柴荣点点头,蹲下身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捻开。土质确实贫瘠,砂石多,黏土少。
“种子呢?”
“从汴梁运来的陈年麦种,出芽率约莫六成。”校尉老实回答,“按规矩,一亩播三升。但这地不行,臣打算加到四升——多撒些,总有些能活。”
“六成出芽率……”柴荣喃喃重复。这时代的农业就是这样,靠天吃饭,靠种子自身的生命力。没有良种选育,没有化肥农药,一亩地产麦不过一石半(约九十公斤),遇上灾年,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他站起身,望向更远处。那里有士兵在挖渠,是要从洛水引水灌溉。初春水寒,士兵们赤脚踩在泥水里,小腿冻得发紫,却没人停下。
“你们原是淮南哪个军的?”柴荣忽然问。
校尉愣了一下,答道:“臣等原是侍卫司虎捷军右厢,去年高平之战后调来屯田。”
“虎捷军……”柴荣记得这支部队,是高平之战时伤亡最重的部队之一,减员超过三成,“想回战场么?”
校尉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臣不敢欺瞒圣人——想。当兵的,谁不想在战场上挣功名?但……但屯田也是为国效力。臣手下这三百户,去年开荒八百亩,收粮六百石,养活了自家不说,还上交了一百石军粮。”
他说着,声音渐渐坚定:“圣人说过,打仗打的是粮草。臣等在后方多种一石粮,前线的兄弟就能多吃一口饭。这么一想,也就踏实了。”
柴荣看着这个缺了两根手指的老兵,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堵。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军人,可以昨天还在战场上厮杀,今天就能挽起裤脚下地干活。没有抱怨,没有不甘,只有最朴实的“为国效力”。
“你叫什么名字?”
“臣张大山。”
“张大山,”柴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等秋收时,朕再来看。若收成好,朕给你们请功——屯田的功,不比战功低。”
张大山眼眶一红,重重抱拳:“臣……定不负圣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官道方向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骑快马飞驰而至,马上骑士穿着枢密院的信使服色,背后插着代表“紧急军情”的红色小旗。
信使在田埂外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启禀圣人,北线急报!”
柴荣心头一紧,示意张德钧接过军报。他展开快速浏览,眉头渐渐皱起。
军报是范质从汴梁转来的,说了三件事:一是云州马场被烧,契丹震怒,耶律挞烈已调集兵马,似有报复之举;二是北汉郭无为在晋阳又清洗了十二名旧将,其中三人连夜出逃,可能投周;三是潞州李筠奏报,已接应从云州撤回的五名周军士卒,其中一人重伤。
柴荣合上军报,沉默片刻。
“备马,回宫。”他对张德钧说完,又看向张大山,“今日朕说的话,你记着。好好种地,就是报国。”
“臣明白!”张大山再次抱拳,目送天子在禁军护卫下匆匆离去。
田里的士兵们都停下活计,望向远去的马队。有人小声问:“校尉,是不是要打仗了?”
张大山回头,看着这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深吸一口气:“打不打仗,不是咱们该操心的。咱们该操心的,是今天这块地犁完没有,渠挖通了没有。都干活!”
士兵们重新低下头,拉犁的拉犁,挖渠的挖渠。只是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春日的阳光照在新翻的土垄上,泛起一层油亮的光。远处,洛水静静流淌,几只水鸟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平静之下,暗流已在涌动。
黑风寨·正午
李狗儿端着药碗走进土屋时,陈五正在和孙武下棋。
一张粗木板钉成的棋盘,棋子是随手捡来的石子,一面用炭涂黑。两人对坐炕沿,杀得难解难分。陈五肩上还缠着厚厚的麻布,脸色却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
“陈头儿,该喝药了。”李狗儿把碗放在炕桌上。
陈五“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棋盘。倒是孙武抬头看了李狗儿一眼,笑道:“小子,劈完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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