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讲武堂校场,巳时正
二十名青年垂手肃立在晨光中,鸦青色戎服浆洗得笔挺,腰悬制式佩刀,背挎骑弓,个个站得如枪似戟。他们是讲武堂第一期学员,原本今日该北上壶关,此刻却奉诏在此等候天子检阅。
晨风掠过宽阔的校场,卷起沙尘,打在年轻的脸上无人眨眼。
柴荣缓步走上将台时,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皇帝今日未着衮服,只穿一袭玄色常服,腰束革带,脚蹬鹿皮靴,素净得像寻常武官。但那份从容的气度、那双扫视全场的眼睛,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
他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他们片刻,然后开口:
“知道为什么召你们来吗?”
台下寂静。站在前排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踏前半步,拱手道:“陛下,我等奉旨转赴淮南,辅佐王相推行新法。”
“寇准?”柴荣看向他。
“学生寇准。”
柴荣点点头,目光扫过其余人:“你们都这么想?”
另一个身材挺拔、眉宇间有股英气的青年躬身:“学生张齐贤以为,陛下是要我等在地方历练,熟悉民政,将来文武兼备,方能为国分忧。”
柴荣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他走下将台,走到学员队列之间,靴底踩在夯实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都对,也都不全对。”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让你们去淮南,确实是历练。但更重要的是——”他停在一名肤色黝黑、手掌粗大的学员面前,“李沆,你说说,治淮南与守朔州,有何异同?”
被点名的李沆愣了一下,随即沉稳答道:“回陛下,淮南乃朝廷财赋重地,朔州是边防要塞。治淮南需理民财、平讼狱,守朔州需练兵甲、固城防。然其根本,皆在‘安民’二字。淮南安则赋税足,朔州安则边防固。”
“好一个‘安民’。”柴荣赞许地颔首,“那朕再问你,若你在淮南推行新法,遇豪强阻挠,是严惩以立威,还是怀柔以缓图?”
李沆沉吟片刻:“学生以为……当刚柔并济。首恶必惩,以儆效尤;胁从可宥,分化瓦解。然最根本者,在让百姓得实惠——新法若真能减赋税、均田亩,百姓自会拥护,豪强便掀不起风浪。”
柴荣看着他,又看看其他人。这二十张年轻的脸庞上,有思索,有兴奋,有跃跃欲试,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他们都还稚嫩,但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有了为民做事的志向。
这很好。
“你们知道吗?”柴荣走回将台前,转身面向他们,“就在你们站在这里的此刻,壶关有二十三名将士,正整装待发,准备潜入云州,营救被契丹掳走的百姓家属。朔州城里,有我们的细作在散布消息,试图从内部瓦解郭无为的统治。”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他们做的事情,和你们将要做的事情,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在为这个国家,争一个更好的未来。只是手段不同,战场不同。”
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风声。
“朕让你们去淮南,不是要你们真刀真枪地厮杀。”柴荣继续说,“但那里的战场,可能比壶关、比朔州更复杂,更凶险。因为你们的敌人,穿着锦袍,握着笔杆,说着仁义道德,却做着祸国殃民的事。”
他目光如炬:“你们要用算学清丈田亩,用律法惩治贪腐,用新政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同样需要勇气,需要智慧,需要——”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一颗真正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心。”
年轻人们眼神炽热。
“临行前,朕送你们一句话。”柴荣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绵长而稳定,肺腑间再无往日滞涩的刺痛,“**为政之道,譬如行舟,顺水易而逆水难。然唯逆水行舟,方显楫橹之力;唯迎难而上,方见砥柱之心。**”
他转身,从张德钧托着的锦盒中取出一枚枚铜符,亲手别在每个学员的腰间。铜符形制古朴,正面铸“讲武”二字,背面刻着每个人的姓名和编号。
“这枚符,是你们的身份,也是你们的责任。”柴荣为最后一个学员佩好铜符,后退一步,目光扫过全场,“他日若遇艰难,若生彷徨,摸摸这枚符,想想今日朕说的话——想想壶关那些将士,想想朔州那些细作,想想天下无数盼着太平的百姓。”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二十个声音齐声应答,铿锵有力。
柴荣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学员们列队离开校场,步伐整齐,背影挺拔如林。
待他们走远,张德钧上前轻声问:“陛下,您今日气色大好,可是要传太医……”
“不必。”柴荣望着学员们远去的方向,微微一笑,“朕的病,药石已无大用。但今日见这些年轻人,听他们那些话……朕忽然觉得,胸口那块堵了多年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一些。”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不再有刺痛,只有一种温热的、有力的跳动。像冰封的河面下,春水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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