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未时三刻,晋阳宫城。
最后一道宫门在投石车的持续轰击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包铁的厚重木门从中裂开,碎木飞溅,露出门后堆叠的沙袋和浑身浴血的守军。阳光从裂缝中射入,在弥漫的烟尘中形成一道道光柱,照见浮尘中飞舞的血沫。
杨业挂枪而立,独眼死死盯着那道裂缝。他身后只剩下不足二百人,个个带伤,甲裂刃卷。宫城守了四天四夜,粮尽了,箭绝了,连能喝的雨水都舔干了。而城外的郭军,似乎无穷无尽。
“将军……”一个年轻校尉哑声道,“门要破了。”
“我知道。”杨业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抬起仅存的右臂,用撕下的战袍布条,将长枪牢牢绑在手上——虎口早已撕裂,不绑,连枪都握不住。
“诸位,”他转身面对最后这些追随者,“杨业无能,累诸君至此。今日,唯死战而已。若有来世……”
他没说完。因为不需要说完。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从选择跟随杨业死守宫城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活着离开。
门外传来郭守义的喊声:“杨将军!门已破,何必徒增伤亡?只要放下兵器,郭枢密保证,不杀降卒!”
杨业笑了,笑得咳出血沫:“郭守义!告诉你叔父——我杨业这辈子,只跪过刘家天子!他郭无为……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他率先冲向裂缝!
二百人如决堤洪水,涌向那道透进阳光的缺口。没有呐喊,没有悲呼,只有决死的沉默。
缺口处,郭军的长矛如林刺入。
杨业挥枪格开三支矛尖,突入敌阵,枪花一抖,刺穿一名都头咽喉。又一矛从侧面刺来,他侧身避开,反手一枪扎透对方胸口。但更多的矛刺来了,他左支右绌,身上又添三道伤口。
“杀——!”身后的守军冲了上来,用身体撞开矛林,用残破的刀剑劈砍,用牙齿撕咬。一个守军被三支长矛同时刺穿,却死死抱住矛杆不放,为同伴创造机会。
惨烈的肉搏在宫门前展开。每倒下一个守军,至少要拉两三个郭军陪葬。鲜血很快浸透砖石,在午后的阳光下蒸腾起刺鼻的腥气。
郭守义在阵后看得心惊。他没想到,困兽之斗竟如此惨烈。
“放箭!”他厉声下令。
箭雨落下,不分敌我。杨业后背连中三箭,踉跄一步,长枪杵地方才站稳。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能站着的,已不足五十人。
“够了……”他喃喃道。
够了。四天四夜,他做到了能做的一切。现在,该去见先帝了。
他撕下战袍一角,摸索着绑住流血最多的伤口,然后挺直脊背,面向宫城深处——那里是大殿的方向,是刘家皇帝理政的地方。
“陛下,”他低声说,“臣……尽力了。”
说罢,他举起长枪,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郭守义所在的中军!
这一冲,如流星划过最后的夜空。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数十支长矛同时刺出,将他钉在原地。
杨业低头看着透体而出的矛尖,嘴角扯出一丝笑,缓缓跪倒,再无声息。
晋阳宫城,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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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潞州,节度使府。
李筠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手中拿着细棍,在云州与潞州之间的山川地形上缓缓移动。沙盘是新到的讲武堂学员带着人做的,比以往的地图精细十倍——每一道山脊、每一条溪流、每一处隘口都清晰可见。
王全斌站在他身侧,脸色沉重:“节帅,云州失陷,契丹屠城三日。咱们的探子回报,萧斡里剌已分兵两千驻守,自率三千骑兵在云州周边扫荡,清除残存的抵抗。”
“扫荡……”李筠冷笑,“是抢掠吧。云州八县,积储十年的粮草财货,够契丹人吃饱了。”
他用细棍点在壶关位置:“咱们的伤亡?”
“轻伤十七,无阵亡。但……士气受挫。不少将士觉得,咱们去晚了,没救下云州。”
“不是去晚了,是根本救不了。”李筠放下细棍,“三千轻骑对五千契丹精锐,还是攻城战,去了就是送死。你退兵是对的。”
王全斌松了口气。他怕李筠怪罪。
“但云州一失,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了。”李筠手指在沙盘上画了个圈,“契丹占据云州,西可威胁晋阳,南可直扑潞州。若他们再拿下朔州,整个河东北部就连成一片,咱们就被动了。”
“那咱们……”
“加强防御,同时……”李筠眼中闪过锐光,“主动出击。”
“出击?”王全斌一惊,“打哪里?”
“不打契丹,打这里。”李筠的细棍点在沙盘上一个不起眼的山寨标记上——黑风寨。
王全斌仔细看去,恍然:“这是云州与潞州之间的要道,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契丹若要南下潞州,这里是必经之路之一。”
“对。”李筠点头,“黑风寨现在是土匪窝,约三百人,头目叫刘黑子,原是云州军的逃兵。契丹破城后,他趁乱占了山寨,劫掠过往商旅。这种人,成不了气候,但留着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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