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卯时初刻,潞州城。
晨雾如纱,笼罩着这座千年雄关。城东校场上,三百名刚从汴梁讲武堂归来的学员已列队完毕。他们大多只在讲武堂学了三天,此刻却要承担起向全军传授新学的重任。
李筠站在点将台上,看着这些年轻面孔。晨光透过薄雾,在他们脸上镀上一层淡金。他认得其中一些人——有昭义军的老兵子弟,也有这半年新募的农家儿郎。他们的眼神与离开时已大不相同:少了些懵懂,多了些沉稳;少了些散漫,多了些专注。
“诸位,”李筠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校场上回荡,“你们在汴梁学了什么,本王不知。但本王知道,陛下建讲武堂,不是为了让你们去背兵书、练花架子。你们带回来的东西,要在潞州落地生根,要让我昭义军的将士,多一分活命的把握,多一分杀敌的本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所以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潞州各营的‘教习’。每十人一队,分驻各营。白日随营操练,夜晚开堂授课。教什么?教你们在讲武堂学的——算地形、测距离、辨方位、制地图、识天象、晓器械。”
台下有老兵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打仗靠的是勇气和经验,这些书生玩意儿有什么用?
李筠看在眼里,声音陡然转厉:“有人可能觉得,这些都是虚的。那我问你们:壶关伏击,咱们为什么能赢?”
校场上一静。
“因为咱们知道郭崇要走哪条路,知道哪里适合设伏,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最合适。”李筠一字一句道,“这些不是凭空猜的,是探子一次次侦察,地图一笔笔画,地形一寸寸量出来的!若当时咱们对壶关一带两眼一抹黑,能打那场胜仗吗?”
老兵们沉默了。
“现在,”李筠继续道,“契丹五千骑兵就在云州北境,晋阳乱成一锅粥。接下来打不打,怎么打,在哪里打——都需要你们学的这些东西。所以别把教习当闲差,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他走下点将台,来到队列前,从一个年轻学员手中拿过他的行囊。打开,里面除了一身换洗衣物,只有几样东西:一本手抄的《测绘概要》,一套自制的测量绳尺,几块画满线条的木板,还有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炭笔。
“就这些?”李筠问。
那学员紧张道:“回节帅,沈先生说,器具简陋不怕,怕的是不用心。这些……够用了。”
李筠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好。要的就是这个‘够用了’。”
他转身重新上台:“各营都指挥使听令:这些教习分到你们营里,要当宝贝护着。他们教的东西,你们先学;他们定的规矩,你们先守。一个月后,本王要看到各营都能画得出驻地周边十里地形图,算得出攻城守城所需兵力器械,辨得清风雨阴晴对行军的影响。做不到的——”
他眼神一厉:“指挥使降级,全营加练!”
“得令!”众将齐声应诺,再无人敢怠慢。
李筠最后看了一眼这些年轻教习。晨雾渐散,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他们挺直的脊背上。
薪火已至,就看能烧多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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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辰时,云州城北三十里,契丹大营。
萧斡里剌看着面前云州派来的使者,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使者是个文官,四十来岁,穿着北汉的绿色官袍,说话时眼神闪烁,底气不足。
“萧将军,”使者躬身道,“郭刺史让下官来问,贵军驻兵我境,已三日矣,不知何时撤回?云州军民惶恐,还望将军体谅……”
“惶恐?”萧斡里剌打断他,“我军秋毫无犯,只是在此休整,有何可惶恐的?莫非……是做贼心虚?”
使者脸色一白:“将军何出此言?”
“我听说,”萧斡里剌端起马奶酒,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你们那位刘皇帝发了檄文,说郭无为要割让云、朔、代三州给我大辽。云州百姓议论纷纷,都说郭刺史已经把我们请来了,就等交接呢。”
“谣言!纯属谣言!”使者急道,“郭刺史对大辽素来恭顺,绝无此心!这定是李筠散布的离间之计!”
“是不是离间,你说了不算。”萧斡里剌放下酒碗,“我家大王说了,若要我军撤兵,云州需做三件事。”
“将军请讲。”
“第一,开放云州榷场,许我大辽商队自由进出,税赋减半。第二,云州每年向大辽提供战马五百匹,按市价七成结算。第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郭刺史需亲笔写下效忠书,承诺若执掌北汉,云、朔、代三州永为大辽藩属。”
使者倒吸一口凉气。这三条,哪一条都是要命的条件。开放榷场、低价供马,等于把云州的经济命脉交给契丹;至于效忠书——那是铁证,一旦写下,郭崇义就永远洗不清“卖国”之名了。
“这……这需禀报刺史定夺……”使者声音发颤。
“给你一天时间。”萧斡里剌起身,“明天此时,若无答复,我军就自己进城‘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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