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晋阳城外,报恩寺。
晨钟在薄雾中回荡,声音苍凉悠远,惊起林间栖鸟。寺庙山门外,不知何时聚起了百余人——有附近村落的农夫,有逃难而来的城里百姓,还有几个闻讯赶来的乡绅。他们或站或跪,仰头望着寺门,眼中混杂着恐惧、期待和茫然。
慧明方丈站在寺门台阶上,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手持禅杖。晨光落在他花白的须眉上,镀上一层淡金。
“诸位乡亲,”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召大家来,是为见证一事。我佛慈悲,不忍见苍生涂炭。晋阳城兵乱已三日,百姓流离,血染街巷。老衲虽方外之人,亦不能坐视。”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低声问:“方丈要做什么?”
慧明不答,转身向寺内合十:“请陛下。”
两个字如惊雷炸响。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从寺内缓缓走出的年轻人。
刘继恩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头发梳理整齐,脸上虽仍有疲惫,但眼神已恢复了皇帝的锐气。他走到慧明身侧,面向众人。晨风吹动他的衣角,阳光照在他苍白但坚定的脸上。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轰然跪倒:“陛、陛下!”
“平身。”刘继恩抬手,声音因激动而微颤,“朕……逃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这是慧明为他设计的出场——在佛寺,在百姓面前,借佛门清净之地与慈悲之名,重塑天子威严。
“郭无为大逆不道,私调兵马,围困宫城,挟持朝臣,更欲引契丹铁骑入我河东!”刘继恩提高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此等行径,与石敬瑭何异?朕虽年少,亦知祖宗基业不可弃,黎民百姓不可负!”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那是慧明连夜帮他写的檄文。展开,朗声宣读:
“北汉皇帝刘继恩,告天下臣民:枢密使郭无为,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生异心。私蓄甲兵,勾结外寇,围宫禁,囚百官,欲行篡逆……”
檄文不长,但字字铿锵。从郭无为专权跋扈,到壶关私自调兵,再到晋阳兵变,最后直指其“欲割云朔以贿契丹,卖国求荣”。每念一句,台下百姓的脸色就变一分,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掩面而泣。
“今朕幸得脱困,于此告天誓众:凡我北汉臣民,无论军民士庶,能诛郭逆者,封万户侯,赏钱十万贯!能助朕复位者,按功行赏,永世不忘!”
念罢,刘继恩将檄文高高举起。阳光穿透黄绢,映出上面朱红的玺印——那是他逃出宫时带在身上的私章,虽不及传国玉玺,但此刻已足够。
“陛下万岁!”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陛下万岁——!”
声音在群山间回荡,惊起飞鸟无数。刘继恩站在台阶上,看着台下那些激动的面孔,忽然觉得胸腔里有热流涌动。这是他的百姓,他的子民。他们或许不懂朝堂权谋,不懂天下大势,但他们知道谁在卖国,谁在护土。
这就够了。
慧明上前一步,合十道:“老衲愿为陛下作证。此檄文,已抄录百份,将由寺中僧人送往各州各县。佛门清净地,不说妄语。郭无为之事,句句属实。”
有高僧作保,檄文的分量又重三分。
刘继恩深深一揖:“谢方丈。”
慧明还礼,低声道:“陛下,接下来该去见该见的人了。”
刘继恩点头。他走下台阶,在百姓的簇拥中,走向寺旁树林——那里,已有十几个人在等候。有穿着旧官袍的文臣,有披着残甲的武将,还有两个乡绅模样的老者。他们都是接到慧明暗中传信,冒险前来。
“臣等叩见陛下!”众人跪倒,声音哽咽。
刘继恩一一扶起。他认得其中几人: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是前礼部侍郎张俭,因反对郭无为专权被罢官;那个独眼将领是原岚州防御使王贵,在壶关之战中受伤退役;那两个乡绅则是晋阳大族崔氏、卢氏的家主,家族产业多在边境,最怕契丹南下。
“诸位能在此时前来,朕心甚慰。”刘继恩目光扫过众人,“朕如今势单力薄,需诸位相助。”
张俭颤巍巍道:“陛下,老臣虽已致仕,但在朝中尚有故旧。愿为陛下联络忠义之士,共谋除逆!”
王贵独眼中闪着凶光:“末将手下还有几十个老兄弟,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愿为陛下前驱!”
崔氏族长崔璆则道:“陛下,草民可联络河东各州商贾。郭无为若要筹粮筹饷,离不开商路。我等可断其财源!”
一条条建议,一个个承诺。虽然力量微薄,但涓涓细流,终可成河。
刘继恩听着,眼眶发热。他忽然明白慧明那句话:“陛下需要的是真正忠于陛下的人。”
这些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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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云州城,刺史府。
刺史郭崇义(郭无为族弟)坐在堂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堂下站着七八个将领、幕僚,人人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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