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元年八月初四,朔日大朝。
王二在宣德门外守了一夜。
他就蜷在登闻鼓的石台下面,裹着件破麻衣,听着皇城里传来的更鼓声。一夜没合眼,眼睛熬得通红,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天蒙蒙亮时,看守鼓台的亲从官换岗,新来的队长看见他,愣了愣:“你还在这儿?”
“等……等皇上。”王二声音嘶哑。
队长没再说什么,只是让人给他端了碗热粥、两个馍。王二狼吞虎咽吃完,感觉身上有了些热气。
辰时初刻,宫门开了。百官陆续入朝,从王二身边经过时,有人皱眉侧目,有人装作没看见,也有人——比如几个穿绿袍的低品文官——悄悄冲他点了点头。
王二不明白那些点头的意思,但他跪直了身子。
朝会开始后约莫一个时辰,一个宦官从宫门里小跑出来:“击鼓人王二,陛下召见!”
王二浑身一颤,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跟着宦官往里走。这是他第一次进皇城,青砖铺地的御道又宽又直,两边是高耸的宫墙,墙头上站着持戟的卫士。他不敢抬头,盯着前面宦官的脚跟,一步步往前挪。
含元殿前,百官分列。王二被引到丹墀下,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
“抬起头来。”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王二颤抖着抬头。御座太高,他只能看见一团明黄色的影子,还有晃动的白玉珠串。那就是皇上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叫王二?”柴荣的声音很平静,“汴梁县佃户,告东家郑国昌强占田亩、逼死老母——可是实情?”
“是……是实情!”王二连忙从怀里掏出状纸,双手举过头顶,“小人有状纸为证,还有……还有左邻右舍的证词!”
宦官接过状纸,呈到御前。柴荣展开看了片刻,问:“郑国昌现在何处?”
范质出列:“回陛下,郑国昌昨夜已由开封府收监待审。其家产也已查封,账册田契正在清点。”
“郑国昌与薛家是姻亲?”柴荣忽然问。
殿内气氛一紧。薛居正站在文官班列中,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王溥答:“是。郑国昌之妹嫁与薛居正之侄为妾。”
“那就更要查清楚。”柴荣放下状纸,“此案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十日内必须审结。若郑国昌确有罪,按律严惩;若王二诬告——也按诬告反坐。”
他顿了顿,看向王二:“王二,你可知诬告之罪?”
“小人……小人知道。”王二叩头,“小人敢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
“好。”柴荣点头,“那朕再问你——除了这田亩之事,郑国昌可还有其他恶行?强抢民女?欺行霸市?勾结官府?”
王二愣住了。他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些。他张了张嘴,想说“有”,郑员外在汴梁县里做的恶事多了去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些事他没证据。
“小人……小人只知道田亩的事。”他最终说。
柴荣看着他,许久,缓缓道:“那你就只说田亩的事。一码归一码,你告什么,朕就查什么。查实了,该还你的田还你,该偿命的偿命。至于其他——若真有其事,自有别人来告。”
这话很微妙。既给了王二一个交代,也划定了界限。王二可能听不懂,但殿上的百官都听懂了:陛下要惩治恶霸,但不要扩大化;要立威,但不要搞得人人自危。
“退下吧。”柴荣摆摆手,“十日后再来听审结果。”
王二被带了出去。他走出含元殿时,腿还是软的,但心里那块压了半年的石头,终于松动了一点。
他走后,朝会继续。但接下来的议题——秋税收缴、边境防务、水利工程——都显得索然无味。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刚才那场“民告官”的戏码上。
直到散朝,柴荣都没有再提王二案半个字。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没完。
新军营的校场上,赵匡胤集合了所有什长以上的军官。
“王二告状的事,你们都听说了。”他开门见山,“现在,按照我上次说的——有冤要申的,可以报上来。我替你们去敲鼓。”
校场上一片寂静。五十几个军官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怎么?”赵匡胤挑眉,“一个都没有?”
许久,一个三十来岁的都头站了出来:“将军,小人……小人有事要报。”
“说。”
“小人是怀州人,来投军前,家里有三亩薄田,被本县一个姓周的乡绅强占了。小人父亲去县衙告状,反被打了二十板子,回来没几天就……”都头声音哽咽,“小人投军,一是为有口饭吃,二也是想……想有朝一日能回去讨个公道!”
“姓周的乡绅,现在何处?”
“还在怀州。听说……听说他儿子今年中了举人。”
赵匡胤点点头:“名字,籍贯,被占田地的位置,写下来。还有当时县衙是怎么判的,一并写清楚。”
都头激动地跪下:“谢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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