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保塞军大营的清晨,是被急促的马蹄声踏碎的。
郭荣一夜未眠,正对着舆图推演可能的兵变路线,就听亲兵来报:朝廷的使者到了,带了两道旨意。一道是明旨,要他在真定城试行“边市特许经营章程”,设市舶司,三日后开衙。另一道是密旨,只有一句话:“事急从权,准尔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郭荣握着那卷密旨,手心渗出冷汗。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这是授权,也是枷锁。意味着接下来的任何决断,功过都是他一人的。
使者是个三十来岁的文官,姓杜,穿着青色常服,说话慢条斯理:“郭将军,王朴大人托我给您带句话:真定试点若成,将军便是新政在河北的第一功臣。若不成……将军知道后果。”
郭荣盯着他:“杜御史,边市特许,怎么个试法?”
“简单,”杜御史从袖中取出一卷章程,“三日内,将军需公告全城:凡经营茶、盐、铁、马、硝石、桐油、硫磺、药材八类物资者,须至市舶司申领特许文书。无文书而贩运者,货没官,人下狱。已有存货者,限十日内登记造册,补办文书。”
“十日?”郭荣皱眉,“真定城里做这些买卖的,少说上百家。十日怎么够?”
“所以需要将军雷厉风行,”杜御史微笑,“王大人说了,乱世用重典。真定试点,就是要看看这剂猛药,能不能治河北的沉疴。”
送走使者,郭荣回到书房,盯着那两道旨意看了许久。窗外天色大亮,军营里传来操练的号子声。他忽然想起昨夜枕边那张血画的人脸——那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
“将军,”孙胜轻手轻脚进来,“沧州那边有消息了。王老五的铺子昨日来了个可疑的客人,说是要买咸鱼往晋阳运。王老五已经报上来了,问怎么处置。”
晋阳来的。郭荣心头一跳。是赵匡胤的人,还是“山阴客”的对头?或者……是来试探他的?
“告诉王老五,”他缓缓道,“按规矩办。该卖鱼卖鱼,该收钱收钱。但运货的路子……给他指条‘明路’,就说走官道,过保塞军的关卡。”
孙胜一怔:“将军,这要是查出问题……”
“就是要查出问题,”郭荣眼中闪过狠色,“朝廷不是要试点吗?不是要严查吗?那咱们就严查。你亲自带一队人,三日后在城北三十里的关卡等着。那批‘咸鱼’一到,当场开箱查验。若是正经咸鱼,放行。若是别的……”
他没说完,但孙胜懂了。这是要拿这批货开刀,向朝廷表忠心,也向“山阴客”亮刀子。
“那批货如果真的有问题,”孙胜压低声音,“是扣,还是……”
“扣,”郭荣斩钉截铁,“人拿下,货封存,急报朝廷。记住,要‘人赃俱获’,要‘铁证如山’。至于人……留活口,但不必太完整。”
孙胜领命而去。书房里又只剩郭荣一人。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胡茬凌乱的男人,忽然觉得陌生。二十年前投军时,他想的是封侯拜将,光宗耀祖。现在,他成了要在新政与旧势力之间挥刀的人。
这一刀砍下去,砍的是别人的命,也可能是自己的退路。
窗外有鸟雀啁啾。郭荣推开窗,晨风灌进来,带着四月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真定城在晨光中苏醒,街市渐喧,炊烟袅袅。这座他守了十几年的城池,此刻看起来如此平静。
但他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汹涌。而他,即将成为搅动暗流的那只手。
同一日,晋阳劝学所的药圃里,飘起了药香。
陆明远领着十几个孩子,正在采收第一茬柴胡。晨露未干,嫩绿的柴胡苗在手中折断,断面渗出乳白色的汁液,清苦的气味弥漫开来。
“要连根拔,”陆明远示范着,“根才是药性最强的部分。但要注意,不能伤到旁边的苗。来,石娃,你试试。”
石娃小心翼翼地上前,蹲在一株柴胡前,小手握住茎秆,轻轻摇晃,然后缓缓上提。土松动,根系完整地被带出来,须根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好!”陆明远赞道,“就是这样。大家记住,采药如待人,要细心,要耐心。你善待它,它才肯把最好的药性给你。”
孩子们纷纷动手,药圃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拔草声。阳光渐渐升高,照在孩子们专注的脸上,照在那些刚离土的柴胡根上。
济生堂的老掌柜也来了,蹲在一旁查验成色。他拿起一根柴胡根,对着光看,又掰断闻了闻,点头:“不错,北地柴胡,药性比南方的烈。晒干了,能解不少人的外感发热。”
“老掌柜,”一个孩子问,“这些药,真能治病吗?”
“当然能,”老掌柜摸着孩子的头,“就这一圃柴胡,晒干了能有三十斤。一斤柴胡能配二十副药,一副药能救一个人。你们算算,这一圃药,能救多少人?”
孩子们掰着手指算,眼睛越睁越大。他们忽然觉得,手里这些沾着泥土的草根,变得沉重而神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