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晋阳城破后的第三天。
郭无为的尸体还挂在南门城楼的旗杆上,用生牛皮绳捆着脚踝,倒悬着。经过两日曝晒,那张曾经癫狂的脸已经肿胀发黑,辨不出五官。过往的行人远远避开,只有苍蝇围着嗡嗡打转,偶尔有顽童捡起石子投掷,被巡逻的周军厉声喝止。
府衙前的广场上却是另一番景象。十几个书吏在临时搭起的木棚下忙碌,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多是北汉降卒,也有少数城中百姓。队伍缓慢移动,每到一个书吏桌前,便报上姓名、籍贯、原属营伍,然后领到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编号,盖着晋阳留守衙门的朱印。
“领了号牌,去西仓那边!”一个周军校尉站在木箱上高声喊,“凭牌领粮——每人每日粟米一升,五日一发!记住自己的号,丢了不补!”
队伍里有人低声议论:“还真给粮?”“不会是骗咱们放下兵器,再……”
“闭嘴!”旁边一个老兵瞪眼,“赵将军说话算话,昨日就发了。我侄子领了,新米!”
杨信挤在木棚边,目光扫过那些领到号牌的面孔。有人麻木,有人庆幸,也有人眼神闪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手里攥着一份名单,是刘嵩连夜整理出的——晋阳城中大小将领、胥吏、乡绅,共三百二十七人,按“可用”、“可疑”、“必除”分了类。
“杨都头。”刘嵩从府衙里出来,眼窝深陷,但精神比前日好了些,“赵将军请你去后堂议事。”
“什么事?”
“潞州的人到了。”刘嵩压低声音,“李筠的儿子李守节,带了一千兵、三千石粮。现在后堂等着呢。”
杨信心头一动,收起名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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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堂里,李守节正襟危坐,面前摆着的茶已经凉了。他今年二十出头,面皮白净,颇有几分书生气,但一身戎装穿得齐整,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里藏着与其父相似的谨慎。
赵匡胤大步进来时,李守节立刻起身行礼:“末将李守节,奉家父之命,特来恭贺将军克复晋阳!潞州军一千精锐、粮三千石已至城外,听候将军调遣!”
话说得漂亮,姿态也够低。赵匡胤心中暗赞李筠教子有方,面上却只是点点头:“李公子一路辛苦。坐。”
他走到主位坐下,杨信、刘嵩分立两侧。亲兵重新上了热茶。
“李节帅身体可好?”赵匡胤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
“家父安好,只是近来腿疾复发,不便远行,特命末将前来效力。”李守节答得不卑不亢,“家父说,晋阳新定,百废待兴,将军若有差遣,潞州军必全力配合。”
“李节帅有心了。”赵匡胤放下茶盏,“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晋阳城防初定,但北面雁门关方向仍需警戒。可否请潞州军移驻城北十里处的旧营垒,协助了望哨探?”
李守节眼神微闪。城北十里,那是晋阳门户,位置重要,但离城有距离。赵匡胤这安排,既是倚重,也是……隔离。
“末将领命。”他拱手,“不过……末将离潞州时,家父再三叮嘱,说契丹狡诈,须防其趁乱南下。不知将军对北面局势,有何研判?”
终于问到正题了。赵匡胤看向杨信:“杨都头,你说。”
杨信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卷简陋的舆图,摊在桌上:“这两日,末将派了十几拨斥候往北探查。雁门关守军确实空虚——郭无为死前调走了大半。但蹊跷的是,契丹人并未南下,反而……”
他手指点在雁门关以北:“反而在往北走。有樵夫看见大队骑兵过了桑干河,方向是……蔚州、应州、寰州。”
李守节眉头一皱:“契丹不要晋阳,却去取那三州?”
“三州虽贫,却是雁北屏障。”赵匡胤缓缓道,“耶律挞烈老谋深算,知道强攻晋阳得不偿失,不如趁虚拿下三州,既扩了地盘,又握住了日后南下的跳板。”
堂中一时沉默。
“那……”李守节迟疑,“朝廷的意思是?”
“朝廷旨意昨夜刚到。”赵匡胤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命我暂领晋阳留守,整编降卒,安抚百姓。至于雁北三州……”他顿了顿,“陛下说,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李守节忍不住重复。
“晋阳新附,人心未定。若此时北上与契丹争三州,胜了固然好,败了,则晋阳必乱。”赵匡胤看着舆图上那片空白,“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先固根本,再图进取。”
李守节若有所思。这确实是最稳妥的策略,但也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契丹吞下三州。
“报——”亲兵匆匆进来,呈上一封军报,“北面哨探急报!”
赵匡胤展开,扫了一眼,脸色微沉。他将军报递给李守节:“蔚州……丢了。”
军报上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就:契丹骑兵五千昨日突至蔚州城下,守军不足千人,抵抗半日城破。刺史殉国,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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