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初冬的薄霜,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桂花弄的砖瓦与人心。林晚月能感觉到那些黏在背后的目光,探究的,揣测的,甚至带着一丝暧昧不清的同情或讥诮。但她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在“辣宴”那方寸灶台前,将手中的锅碗瓢盆舞动得愈发铿锵有力。
行动,是击碎一切空谈最有力的武器。
她将初步完成的食堂承包方案锁进抽屉,如同藏起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眼下,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也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完善她的计划。而“辣宴”本身的经营,容不得半分松懈。
这天打烊后,夜色已深。秋末的寒风透过门缝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林晚月刚送走最后一位磨蹭着喝完面汤的老客,正弯腰准备清扫地面,门上的铃铛又响了。
她直起身,以为是客人落下了东西,却见陆北辰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门外大半的夜色。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深色工装,肩头似乎沾染了些许夜露的湿气,面容在店内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冷硬的疲惫。
这是自他留下那句关于方案的指点后,第一次出现。
林晚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恢复常态。她放下扫帚,语气平静如常:“陆厂长,打烊了。不过灶火还没完全熄,您要是还没吃饭,我可以给您下碗面。”
她的话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与距离,既没有因为流言而显得忸怩,也没有因为之前的帮助而过分热络。
陆北辰的目光在空荡的店内扫过,最后落在她脸上,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麻烦,一碗阳春面。”
他说的是阳春面。最清汤寡水,也最考验基本功的面。不要辣肉臊子,不要任何花哨的浇头。
林晚月微微一怔,随即应道:“好,您稍坐。”
她转身回到灶台前,重新拨旺了即将熄灭的炉火。锅里的高汤是每日用猪骨和鸡架熬煮的,此刻尚有余温。她舀出清亮的汤底入小锅加热,另一边大锅烧水准备下面。
陆北辰在她平时坐的那张方桌旁坐下,没有像往常那样审视四周,而是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了眼,抬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灯光下,他眼下的阴影显得有些重,冷硬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少许,透出一种身居高位者不常外露的疲惫。
林晚月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他。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冗长而耗神的会议或场合中脱身。国营大厂的厂长,尤其是一个意图改革、触动既有利益的空降厂长,其面临的压力,恐怕远非她这十平米小店能比。
水沸,雪白的面条被投入翻滚的水花中。她用长筷轻轻拨散,注意力高度集中。阳春面,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做好。汤要清而鲜,面要韧而爽,酱油和猪油的搭配要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
她专注地调配着汤底,放入适量的盐和少许提鲜的味精,最后淋上几滴醇香的土榨酱油和一小勺乳白色的猪油。猪油遇热融化,在清汤表面晕开细碎的金黄色油花,香气瞬间被激发出来,不是辣肉臊子那种霸道凛冽的香,而是一种温润、踏实、直抵肠胃的暖香。
面条捞出,沥干水分,轻轻放入调好味的汤碗中。清汤映着白面,几点油花浮动,翠绿的葱花……
林晚月的手在拿起葱花罐时,微微一顿。她想起前世,在一些不得不参与的应酬饭局上,顾明宇从不记得她不吃葱花,甚至会笑着将她碗里的葱花挑到自己碗里,扮演恩爱,实则那只是一种漫不经心的、从未真正走心的习惯。重生后,忙碌生计,她自己也几乎忘了这个微不足道的个人喜好。
但此刻,看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陆北辰,她鬼使神差地,没有撒上那撮葱花。
她将面碗端到他面前,轻轻放下。“您的阳春面。”
陆北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因短暂的休息而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朦胧。他道了声谢,拿起筷子。
当他看清碗里清汤白面,唯独没有一丝绿色葱花时,夹面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滞了半秒。他抬眸,看了林晚月一眼。
那眼神很短,没有任何询问或惊讶,只是一种极快的、了然般的掠过。随即,他便低下头,安静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专注,速度不慢,但吃相依旧斯文,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热腾腾的面条和暖汤显然驱散了他身上的部分寒意和疲惫。
林晚月没有打扰他,拿起抹布,继续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灶台,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他注意到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多事?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陆北辰放下碗筷,拿出钱放在桌上。
林晚月走过去收拾碗筷,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味道还可以吗?陆厂长。”
“很好。”他言简意赅,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清鲜。”
他的评价很客观,没有提及葱花的事。林晚月心里那点莫名的忐忑落了地,却又泛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妙失落。她拿起碗,转身准备去后厨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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