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九日,凌晨四点十七分,博物馆三层婚房。
秋末的夜色还未褪尽,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深蓝底色上勾勒出模糊的剪影。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那盏老式绿罩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晕在木纹桌面上投出温暖的光圈。
林晚月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那封从北京寄来的回信——不是回复他们发出的邀请函,而是陆文渊的第二封信。信纸依然是洒金红宣,毛笔字依然苍劲有力,但内容却比第一封更耐人寻味。
“北辰、晚月亲启:
来信收悉,甚慰。二位诚心可鉴,思虑周全,颇有先祖遗风。然婚姻大事,非仅二人之私,亦关乎家族体面、社会观瞻。陆林联姻,佳话已成,当有相称之仪轨,以昭告天下。
宗祠婚典之议,非为虚礼,实乃成全。陆氏宗祠经三年修缮,今岁重光,亟待盛事以振家声。林公英名,亦当受此礼遇。若二位执意于省城简办,恐负先人,亦失礼数。
另,族中长辈多有建言:晚月既为英烈之后,当受诰封之礼。陆氏有制,新妇入门,需经‘三考’——考德、考言、考容。此非刁难,实为确立名分,以正家风。
盼二位深思。若愿来京,一切事宜,族中自当妥善安排。若仍固守己见,恐伤和气,亦非贤者所为。
随信附上新拟请柬及流程细则。望复。
陆文渊 谨书
辛酉年十月初三”
这封信比第一封更直接,也更强势。不仅重申了北京婚礼的要求,还提出了“三考”之说——考德、考言、考容,听起来像是古代选妃的规矩。
更让林晚月在意的,是随信附上的“流程细则”。整整三十五页,详细到令人窒息:
“晨五时,新娘需着全套凤冠霞帔,由四位全福夫人服侍梳妆,耗时两个时辰...”
“妆毕,需至祠堂偏殿‘静心’,面对祖先牌位独坐一个时辰,反思妇德...”
“迎亲花轿需绕宗祠九周,象征九九归一,长长久久...”
“拜堂时,新娘需行‘三跪九叩’大礼,每跪一次需念诵一段《女诫》...”
“宴席分男宾区、女宾区,新娘需至每桌敬酒,但不得与男宾同席...”
林晚月一页页翻着,指尖冰凉。这些条款背后透出的,不仅是传统礼仪的繁琐,更是一种对女性地位的严格界定——安静、顺从、居于内室、遵循古训。
“还没睡?”陆北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显然也没睡好,声音带着睡意,但眼神清明。
林晚月把信推过去:“你看这个。”
陆北辰在台灯下看完信,脸色越来越沉。当看到“三考”那一段时,他直接把信纸拍在桌上:“荒唐!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
“但你看他的措辞,”林晚月反而比刚才平静了,“‘英烈之后,当受诰封之礼’——他把这说成是对父亲荣誉的尊重。如果我们拒绝,反倒显得不识抬举。”
“这是道德绑架。”陆北辰冷声道,“用对林叔叔的尊敬,来包装他们陈腐的家族规矩。”
林晚月没有反驳。她重新拿起那三十五页的流程细则,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用红笔标注了一行小字:
“注:以上流程,已征得陆老爷子首肯。”
“爷爷同意了?”陆北辰愣住。
“不一定。”林晚月摇头,“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三叔公假借爷爷的名义施压。但不管怎样,这句话写在这里,就是告诉我们——家族的最高长辈是支持的,你们没有反对的理由。”
台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晃动。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城市苏醒的声音隐约传来——第一班公交车的引擎声,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远处工地打桩机的闷响...
“晚月,”陆北辰握住她的手,“我们不接受。不管爷爷是不是真的同意,我们都不接受。”
“我知道。”林晚月反握住他的手,“但我们需要策略。直接拒绝,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傲慢无礼。我们需要...让他们理解我们的坚持,而不是简单地对抗。”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晨光在地平线上撕开一道口子,金色涌出,漫过城市楼宇的顶端。
“北辰,你说三叔公为什么这么执着?”她背对着他,轻声问,“真的只是为了家族体面吗?”
陆北辰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看着渐亮的天空:“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陆氏家族虽然历史悠久,但近代以来已经式微。三叔公这一支在海外几十年,突然回来搞家族复兴...应该不只是为了情怀。”
“你是说,有实际利益?”
“至少是影响力。”陆北辰分析道,“现在国家重视传统文化复兴,家族文化是其中一部分。如果能把陆氏宗祠打造成一个‘传统文化示范基地’,对接政府资源、媒体曝光、商业合作...这里面的空间很大。”
林晚月明白了:“所以我们的婚礼,就成了他们展示家族实力的舞台。一场盛大的、遵循古礼的婚礼,能吸引各方关注,为后续的运作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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