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胡同里飘起袅袅炊烟。
谭师傅的小院里,那盘雪中送炭静静地摆在八仙桌上,乌黑油亮的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方才在厨房里的专注与热烈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情。
谭师傅率先落座,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尝尝看,这道菜在你们年轻人嘴里是个什么滋味。
林晚月依言坐下,却没有立即动筷。她凝视着盘中精致的,轻声道:谭师傅,这道菜我曾在一些古籍残卷上见过记载,说是源自明代官宦家宴,后来因为工序太过繁复,渐渐失传了。没想到今天能亲眼见到,更是有幸亲手参与制作。
陆北辰在她身旁坐下,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见她谈及菜肴时眼中闪烁的光彩,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谭师傅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还看过这些?
闲暇时喜欢翻看些古籍,林晚月谦逊地笑笑,尤其是与饮食相关的。这道雪中送炭,据说最初是为了告诫子孙居安思危,不忘根本。后来在清代被一位御厨改良,成了宫廷菜式。
谭师傅缓缓点头,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不错。那你可知,这道菜最精妙之处在何处?
林晚月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盘中:不在形似,而在神似。不仅要做出炭块之形,更要做出炭火之魂——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要蕴藏足以温暖人心的力量。
说得好!谭师傅抚掌轻笑,转头看向陆北辰,小子,你倒是找了个知音。
陆北辰执起茶壶,为谭师傅续上热茶:是晚辈的福气。
三人举筷品尝。林晚月小心地夹起一块,这次她细细品味着其中的玄机。
外层的黑芝麻粉经过浅炸,散发出坚果特有的焦香,与微量的可可粉混合,竟真的模拟出了炭火般的风味。轻轻咬破这层外壳,内里嫩滑的豆腐鸡茸立即在口中化开,豆香与肉香完美融合,还带着发菜特有的海洋气息。
最妙的是那收汁的芡汤,用老母鸡、金华火腿和干贝慢炖六个时辰,再经过三次澄清,最终得到的汤汁清亮见底,却蕴含着极致的鲜美。这汤汁在最后关头裹住,既增添了光泽,更在味觉层次上画龙点睛。
这高汤...林晚月细细品味后,眼中闪过惊艳,可是用到了云南的野生松茸?我尝出了一丝独特的山林气息。
谭师傅持筷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乍现:好灵的舌头!确实加了三片陈年松茸,为了增加汤底的层次感。没想到这都被你尝出来了。
他放下筷子,长叹一声:这道菜,我已经十年没有做给外人尝过了。上一次,还是为了招待一位故人。
院中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晚风拂过石榴树叶的沙沙声。
陆北辰敏锐地察觉到谭师傅语气中的变化,轻声问道:谭叔说的故人,可是...我父亲?
谭师傅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从里屋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本已经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谭家菜谱四个字。
你父亲陆明远,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有天赋的食客。谭师傅抚摸着笔记本的封面,目光悠远,他不仅能尝出每一道菜的奥秘,更能读懂做菜人的心意。
他翻开笔记本,其中一页赫然记录着雪中送炭的完整做法,而在页脚处,有一行清隽的小字:炭火暖心,更在味外。赠谭兄明远共勉。
林晚月注意到,在看见那行字时,陆北辰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听陆北辰提起他的父亲,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眼中流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痛楚,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骄傲。
那一年,你父亲奉命南下前,特意来我这里吃了这道菜。谭师傅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说,此去前路艰险,要记住这雪中送炭的寓意——越是寒冬,越要成为温暖他人的炭火。
院中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点亮,昏黄的光晕洒在三人身上。
陆北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珍藏着您送的那罐辣酱。她说,那是父亲最惦念的味道。
谭师傅的眼眶微微发红,他转头看向林晚月:丫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为你破例吗?
林晚月轻轻摇头。
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明远当年的影子。谭师傅的声音有些哽咽,不是容貌,而是那种对美食的悟性,对生活的热爱,还有...面对困境时的不屈。
他指了指桌上的菜:就像这道雪中送炭,你不仅能品出它的味道,更能读懂它背后的心意。这很难得。
夜色渐深,胡同里传来隐约的犬吠声。
这道菜还有一个秘密,谭师傅忽然压低声音,在最后收汁的时候,要加入一滴绍兴花雕酒。这一滴酒,要在汤汁将沸未沸时滴入,让酒香瞬间激发,却又不能留下酒味。
他看向林晚月:这个诀窍,连明远我都没有告诉。今天,我传给你了。
林晚月怔住了。这看似简单的一步,却是整道菜的灵魂所在。她起身,朝着谭师傅深深一揖:晚月定不负谭师傅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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