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暖阁内,金丝楠木梁柱间萦绕着清越丝竹,觥筹交错声中,命妇贵女们的笑语如春日莺啼。
方才廊下那短暂如星火闪烁的相遇,似乎并未在这片繁华喧嚣中留下任何痕迹,唯有几缕若有若无的冷香,还在某人记忆中徘徊不散。
虞笙回到座位,姿态娴雅地端起面前微凉的茶盏,指尖白皙如玉,与天青色的瓷釉相映生辉,竟不知是瓷更润,还是指更莹。
她垂眸浅啜,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如蝶翼栖息,掩去了眸底一切情绪,仿佛刚才与那九五之尊的短暂对视,不过是拂过衣角的一缕清风,了无痕迹。
然而,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遇见,便如巨石投湖,再难恢复平静。
那一瞬间的对视,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眸,已在她的心湖投下涟漪。
水溶步入慈安宫正殿,玄色常服上金线绣制的龙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他向因他到来而略显喧闹的宴席微微颔首,径直走向太后方才歇息的暖阁内间。
他面容沉静,步伐稳健,与往常并无二致。
唯有贴身伺候多年的夏守忠敏锐地察觉到,陛下那总是古井无波的眼底,似乎掠过了一抹难以捕捉的涟漪,如同春日初融的冰湖,裂开了一丝缝隙。
内间里,太后正歪在紫檀木嵌螺钿美人榻上,由两个身着淡粉宫装的宫女轻轻捶着腿。
榻边鎏金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是上好的龙涎香。
见水溶进来,她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溶儿来了,前朝事务繁忙,难为你还记挂着哀家。”
“给母后请安是儿臣本分。”水溶上前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帝王威仪。
他在榻旁的绣墩上坐下,与太后说了几句闲话,问候了身体,禀报了些许不涉朝政的趣闻,神态一如往常的温和。
只是,当太后问及西北军报,他回答时,脑海中却不期然地再次浮现出廊下那抹惊心动魄的倩影。
那清冷绝俗的容颜,那阵若有若无却直抵心扉的冷香,如同最上等的墨,滴入了澄澈的心湖,正缓缓氤氲开来,搅乱了一池静水。
“……如此处置,甚好。”太后听完他的简略回禀,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方才哀家见贾府那位远亲的外孙女,模样性情真是难得,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那般品貌,便是放在京中贵女中,也是拔尖的。”
水溶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随即恢复自然,语气平淡无波:“母后说的是。贾老夫人教养出的孩子,自然是极好的。”
他并未多问,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然而端着茶盏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瓷壁,泄露了心底一丝不为人知的波动。
又坐了片刻,水溶便以不打扰太后休息,自己还有公务为由,起身告退。
走出慈安宫,夜风凛冽,吹动他玄色常服的袍角,猎猎作响。
他没有立刻返回养心殿,而是负手立于高阶之上,俯瞰着夜幕下重重宫阙的肃穆轮廓。
万家灯火的元宵喜庆,似乎被隔绝在那朱红宫墙之外,此处唯有天家孤寂,寒月清辉洒满九重宫阙。
“夏守忠。”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冷。
“奴才在。”夏守忠立刻躬身应道,屏息凝神。
“方才廊下那人,”水溶的目光投向远处朦胧的灯火,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是贾府今日进宫的女眷?”
“回陛下,正是。”夏守忠早已将信息打听清楚,“是荣国府史太君一位远房外孙女,姓虞,名笙。父母双亡,月前来投亲,如今住在府中。”
“虞笙……”水溶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笙歌鼎沸之笙,倒是衬那元宵夜色。
名如其人,清越中带着几分疏离。
“可知她家中还有何人在?”
“听闻已无直系亲眷,族中也无人可靠,故而才来投奔贾府。”夏守忠小心翼翼地回答,揣摩着圣意。
他跟随水溶多年,深知这位年轻帝王从不轻易过问女子之事,今日一连数问,已是极不寻常。
无依无靠的孤女……
水溶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这样的身份,在这勋贵盘根错节的京城,如同一叶浮萍,风雨飘摇。然而那通身的气度,那清冷自持的眼神,又岂是寻常孤女所能有的?
“朕记得,年前江南织造进供了一批上用的料子,质地尚可。”
水溶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随意,“挑几件像样的,明日……不,后日吧,以体恤老臣,赏赐年长诰命为由,给荣国府史太君送去。再……另选一柄白玉如意,色泽需温润纯净,单独赐予那位虞氏女,便说是……朕念其孤弱,以示抚慰。”
夏守忠心中一震,面上却丝毫不显,恭敬应道:“奴才遵旨。”
单独赏赐一位无品无级的投亲孤女白玉如意,这恩典,可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白玉寓意纯洁美好,如意更象征万事顺遂,这绝非简单的抚慰二字可以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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