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缥缈峰下的林子,十年间竟没怎么变。他站在林子口,身后跟着银川公主李清露,还有灵鹫宫那眉眼如出一辙的四胞胎侍女 —— 她们捧着暖炉,却没敢上前,只看着虚竹的背影,眼底藏着几分了然。
这十年,虚竹把江湖走了个遍。最初是新鲜的:王语嫣捧着《琅嬛玉洞志》跟他讲武学渊源时,书卷气裹着墨香,让他想起少林藏经阁的旧时光;木婉清摘了面纱时,眼底的烈性像燃着的火,连骂他 “花和尚” 都带着鲜活;阿紫还像当年那样娇纵,会捏着他的耳朵逼他陪她放毒针;更有无数江湖女子,或带着仰慕,或带着算计,主动凑进他的怀里。李清露从不拦着,只在他宿在别处的清晨,把那盏温到刚好入口的雪顶茶放在案上,茶盏底压着张写着 “天寒加衣” 的纸条。
可到了第七年,在江南秦淮河的画舫上,当又一个女子贴着他的耳侧,说着与前几人相差无几的软语时,虚竹突然觉得没劲了。那些温香软玉初尝时甜得发腻,嚼到第七年,只剩齿间硌得发疼的凉。他推开那女子,望着窗外的秦淮灯火,第一次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去天山看看吧。” 李清露给他整理旧僧袍时,指尖轻轻蹭过他后臀的阴阳鱼胎记 —— 那处总在他梦呓时发烫。她的声音很轻,“你总在梦里喊‘童姑娘’。”
于是虚竹来了,他突然想起童姑娘捏着他耳朵骂 “小和尚” 的模样,想起她把 “九转还魂丹” 塞进他嘴里时,眼里藏不住的担忧;想起叶二娘踏破虚空时,留在天际的银芒像撒了把碎星;想起玄慈方丈禅房里那半块并蒂莲帕子,帕角绣着的白莲,还缺着最后一针。
这些年,他忙着沉溺声色犬马,忙着用六道轮回挡下江湖人的挑衅、装出不可一世的模样,竟把最该记着的人、最该守着的念,都埋在了软语温香的底下。他曾以为 “逝去的一” 是要找更厉害的武功,是要突破天地的束缚,可此刻站在这片林子里,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风一吹,就漏得慌。
第十年的消息是灵鹫宫弟子快马加鞭送来的,马背上的人冻得嘴唇发紫,递来的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少林扫地僧欲踏破虚空,地点嵩山悬空崖。
虚竹赶去时,悬空崖边已挤满了江湖人。丐帮的新长老扛着磨得发亮的打狗棒,棒梢的铜环叮当作响;星宿派的残余弟子举着褪色的蛇旗,旗角的蛇纹被风扯得变了形;连王语嫣都来了,身边跟着木婉清,两人裹着同色的貂裘,望着崖顶的眼神里,满是对 “飞升” 的期待。
“听说那扫地僧就是个扫藏经阁的,天天跟灰尘打交道,装什么神仙?” 人群里有人嚼舌根,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立刻有人反驳,嗓门比他还高:“你懂个屁!当年叶二娘就是从这悬空崖飞上去的!人家老和尚闭关十年,相传比叶二娘当年的修为还深,怎么就不能成?”
虚竹挤到前排,终于看清了崖边的扫地僧。灰僧袍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细密的毛,腰间竟绑着串铜铃 —— 后来才知道,是他听小沙弥说 “飞升时戾气重,铜铃能镇住”,特意找铁匠订做的,铃身上还刻着模糊的 “平安” 二字。他手里攥着串念珠,每颗珠子都被盘得发亮,连最不起眼的佛头珠,都透着温润的光。
“叶二娘能成,老衲为何不能?” 扫地僧低声呢喃,声音裹着崖风,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他足尖轻轻一点崖石,竟真的腾空半尺,念珠在掌心飞速转动,灰袍被风掀起,像只展翅的老鸟,要往云里钻。
人群里爆发出惊呼,王语嫣忍不住攥紧了木婉清的手,指节泛白;星宿派的弟子们举着蛇旗,开始喊 “大师飞升!”。可下一秒,扫地僧的身子突然一沉,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拽着似的,直直往崖下坠去。
“砰 ——”
闷响从崖底传来,连崖边的积雪都震得簌簌往下掉,落在虚竹的旧僧袍上,凉得刺骨。所有人都僵住了,崖边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过了半晌,才有个胆子大的少林弟子往下喊:“大师!您没事吧?”
没有回应。只有风裹着回声,在崖间打转,像谁在低声叹息。
就在这时,虚竹后臀的胎记突然发烫,热流顺着经脉往上涌,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烈。他望着扫地僧坠落的地方,望着崖底翻涌的云雾,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破了。
“逝去的一…… 是牵挂,是执念呀。” 虚竹喃喃出声,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终于懂了,这十年他看似拥有一切,美女、权力、武功,却丢了最该 “牵挂” 的人,丢了最该 “执念” 的念 —— 丢了那个在少林挑水、会为了一只蚂蚁绕道、会把师傅的话记在心里的 “笨和尚”。
话音刚落,天边突然泛起微光。不是日出时的暖光,是类似琉璃碎裂的冷光,一点点漫过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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