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棚的油布刚被晨风吹得晃了晃,四十多个工人就已在空地上站得整整齐齐。没有了往日的吵吵嚷嚷,有人怀里揣着折得平整的安全手册,有人手里攥着昨晚磨好的扳手,连最爱开玩笑的刘二柱都绷着脸,眼神直勾勾盯着余念新手里的考核表。
“今天考核分两项,理论问答和实操操作,两项都过才算合格。”余念新把考核表放在木板桌上,旁边站着技术组的老顾头和军管会派来的监督员,“理论题不难,都是这几天讲过的安全规矩和设备常识,识字的自己填,不识字的找技术组同志念,按实回答就行。”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了点小小的骚动。王长贵搓着布满老茧的手,脸上露出难色——他这辈子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陈国富看出了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等会儿我让小柱子念给你听,你照着说就行。”
余念新像是早料到这种情况,指了指旁边的两个木桌:“识字的去左边桌领卷子,不识字的去右边,技术组的同志一对一记录,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偷看别人的,违反规矩的直接按不合格算。”
考核开始后,棚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问答声。刘二柱趴在桌上,眉头皱得紧紧的,遇到不会的题就咬着笔尖,眼睛偷偷瞟向旁边的小柱子,却被老顾头一眼看穿:“刘二柱,老实答题,再偷看直接取消资格。”
刘二柱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昨晚明明跟小柱子一起在堆场背了半宿手册,怎么一到答题就忘得精光。
另一边,王长贵坐在技术组同志对面,听着问题一个个回答:“反应釜的安全阀在哪?”“在顶部右侧。”“管道密封垫用什么材质?”“石棉垫,不能用橡胶垫。”回答得干脆利落,连记录的同志都忍不住点头。
两个小时后,理论考核结束,工人们陆续交了卷,脸上表情各异。有人胸有成竹,有人垂头丧气,刘二柱拉着小柱子,小声问:“刚才那道‘反应釜温度过高该怎么办’,你是怎么答的?”
“先关进料口,再开冷却阀,最后上报技术组。”小柱子刚说完,刘二柱就拍了下大腿:“坏了!我忘了说关进料口,这题肯定没分了。”
余念新没理会他们的议论,拿起实操考核清单:“现在去堆场,实操考核考两项,初级工考阀门检查和螺丝紧固,想冲中级工的加考管道接口密封。老顾头带初级工组,我带中级工组,现在出发。”
堆场里,几台反应釜和管道已经按考核要求摆放好,军管会的监督员拿着登记表,在一旁记录每个人的操作情况。
陈国富第一个走进中级工考核区,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扳手走到管道前,按照培训时教的方法,先检查接口是否平整,再拿出石棉垫铺好,然后用扳手慢慢紧固螺丝,动作虽然慢,但每一步都做得标准规范。
“陈师傅,螺丝拧得有点松,再加点劲。”余念新在旁边提醒道。
陈国富“嗯”了一声,手腕使劲,扳手“咔哒”一声,螺丝终于拧到位了。他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几天晚上,他带着小柱子在堆场练了无数遍,就是怕在实操上出岔子。
轮到刘二柱时,他明显有些紧张,拿起扳手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检查阀门的时候,他光顾着看表面,没注意阀门底部的密封垫已经有点老化,被余念新指了出来:“刘二柱,阀门检查要全面,不光看表面,底部、侧面都得看,密封垫老化不及时更换,很容易造成泄漏。”
刘二柱脸一红,赶紧重新检查,心里暗暗庆幸——幸好是考核,要是真到了生产的时候,自己这疏忽可就麻烦了。
考核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余主任,不好了!王师傅的扳手掉反应釜里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长贵站在反应釜旁边,脸色煞白,手里拿着半截扳手柄。原来他在紧固反应釜底部的螺丝时,用力过猛,扳手滑脱,整把扳手掉进了反应釜里。
“慌什么!”余念新快步走过去,冷静地说,“反应釜还没通电,也没装料,问题不大。老顾头,拿磁铁过来,试试能不能吸上来。”
老顾头赶紧跑回技术棚,拿来一块马蹄形磁铁,用绳子绑好,慢慢放进反应釜里。试了几次,终于把扳手吸了上来。王长贵看着地上的扳手,嘴唇哆嗦着:“余主任,我……我是不是考核不合格了?”
“操作失误是事实,但你没有隐瞒,还及时报告了,这一点值得肯定。”余念新看着他,“但考核规矩不能破,这次实操按不合格算,三天后可以补考。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干活一定要稳,不能毛手毛脚。”
王长贵点点头,心里既愧疚又感激——他知道余念新已经手下留情了,要是换了以前的工厂,他不光要被辞退,说不定还要赔损坏的工具。
考核一直持续到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结束。余念新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当场宣布考核结果:“初级工合格的有二十七人,中级工合格的有八人,不合格的有五人,三天后补考。”
听到自己合格的消息,刘二柱激动得跳了起来,小柱子也笑着跟陈国富击了个掌——陈国富顺利通过了中级工考核,成为了厂里第一批中级技工。
王长贵虽然没合格,但也没气馁,他拉着余念新的手说:“余主任,谢谢您给我补考的机会,这三天我一定好好练,保证下次通过。”
“好,我相信你。”余念新点点头,“合格的同志明天开始正式上岗,跟着技术组熟悉设备安装流程;不合格的同志,由老顾头带着集中培训,三天后准时补考,不准缺席。”
工人们散去后,老彭走到余念新身边,笑着说:“没想到第一次考核就有这么多人合格,效果比预想的好。”
“这都是工人们自己努力的结果。”余念新看着远处的厂区,“他们现在有了奔头,干活自然就有了劲头。对了,军管会那边有没有消息,咱们要的那批石棉垫什么时候到?”
“刚接到通知,明天上午就能到安庆码头,我已经安排人去接了。”老彭说,“还有,安庆专署刚才来电,说下周要组织各县的工业干部来咱们厂参观学习,让咱们好好准备一下。”
“这是好事,正好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制度和工人的精神面貌。”余念新说,“你安排一下,明天让合格的工人先把反应釜的基础安装做好,等石棉垫一到,就开始装管道。”
两人正说着,陈国富带着小柱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余主任,这是我今天考核时用的扳手,我磨了一下,您看看合不合用。”陈国富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把磨得锃亮的扳手。
“不错,手艺很好。”余念新拿起扳手看了看,“以后厂里的工具保养,就交给你负责了,每月给你多加五斤口粮。”
陈国富一愣,随即激动地说:“谢谢余主任!您放心,我一定把工具保养得好好的,绝不耽误大家干活。”
送走陈国富和小柱子,余念新和老彭沿着堆场慢慢走着。夜色渐浓,堆场上的马灯亮了起来,照在一排排设备上,泛起冷硬的金属光泽。远处的厂区里,还有工人在加班砌墙,吆喝声和锤子声在夜空中回荡,透着股热腾腾的劲。
“老彭,你说咱们这座工厂,什么时候能正式投产?”余念新突然问。
“按现在的进度,年底应该差不多了。”老彭说,“等工厂投产了,安庆的粮食产量肯定能大幅提高,老百姓的日子也就更好过了。”
“是啊,这就是咱们干工业的意义。”余念新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设备,“1949年,新中国刚成立,国家需要工业,老百姓需要温饱,咱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老彭点点头:“但只要咱们把工人带好,把制度执行好,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你看现在,工人们的积极性多高,再过几年,咱们安庆说不定能成为皖北的工业重镇。”
余念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工厂建设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设备调试、生产运行、技术革新等无数的困难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