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我大学毕业,揣着一腔热血跑到湘西深山里支教。那地方山高路远,车子开到山脚下就进不去了,只能靠两条腿走。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才看见炊烟袅袅的苗寨,寨门口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苗文,同行的向导老苗说,那是“生人勿近”的意思。
我当时年轻,只当是山里人的忌讳,没放在心上。寨子里的人都很热情,穿着斑斓的苗服,端着米酒迎接我。唯独寨尾的那栋吊脚楼,始终门窗紧闭,老苗说,那是蛊婆阿朵的住处,让我千万别靠近,尤其是别碰她养的蛊虫。
我问什么是蛊,老苗支支吾吾不肯说,只说那是苗家最邪门的东西,能救人,也能索命。
我住的地方离阿朵的吊脚楼不远,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楼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有时候,还能看见阿朵站在窗口,穿着一身黑苗服,眼神阴鸷地盯着我,看得我后背发凉。
寨子里的孩子们都很怕阿朵,说她是吃人的妖怪。只有一个叫阿妹的小姑娘,偶尔会偷偷跑到吊脚楼门口,给阿朵送些野菜野果。我问阿妹为什么不怕,阿妹眨着大眼睛说:“阿朵婆婆不坏,她只是在等她的男人回来。”
原来,阿朵年轻时是寨子里最美的姑娘,爱上了一个来山里采药的汉人。两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可那汉人回了城,就再也没回来。阿朵等了他一辈子,心灰意冷,才开始学蛊,成了寨子里人人忌惮的蛊婆。
我听了,心里唏嘘不已,对阿朵的恐惧少了几分,多了几分同情。
直到有一天,出事了。
那天我去山外采购教材,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路过阿朵的吊脚楼时,看见门口的竹筐里,放着一只通体漆黑的蝎子,蝎子的尾巴上,还挂着一枚银戒指。那戒指我认得,是村长儿子阿牛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回寨子。刚到村口,就听见阿牛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冲进去一看,阿牛躺在地上,脸色铁青,浑身抽搐,皮肤下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鼓起一个个包,看着触目惊心。
村长见了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下:“支教老师,求求你,去求求阿朵吧!只有她能救阿牛!”
我这才知道,阿牛前些天偷了阿朵种在院子里的蛊花,还把阿朵养的蛊虫踩死了好几只。阿朵放了狠话,说要让阿牛尝尝被蛊虫啃噬的滋味。
我心里犯怵,可看着阿牛痛苦的样子,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吊脚楼。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夹杂着腥臭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昏暗,墙角摆着几十个陶罐,罐子里养着各种各样的虫子,蝎子、蜈蚣、蜘蛛,看得人头皮发麻。阿朵坐在火塘边,手里拿着一根竹签,正在喂罐子里的虫子。
“你来了。”阿朵头也没抬,声音沙哑。
“阿朵婆婆,求你放过阿牛吧,他知道错了。”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阿朵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怨毒:“他毁了我的蛊花,踩死了我的蛊虫,就该付出代价!”
“可他是个孩子啊!”我急道,“再说,你等的人,不也是汉人吗?你就这么恨汉人?”
阿朵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竹签掉在了地上。她盯着我,眼神里的怨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悲凉。“他也是汉人,可他骗了我……”
阿朵告诉我,当年那个采药的汉人,说好了会回来娶她,还拿走了她的传家宝——一枚刻着苗纹的银簪。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的却是那汉人早已成家立业的消息。她的心死了,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蛊术上。
“这蛊,是我的念想,也是我的恨。”阿朵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的陶罐,“那孩子踩死的,是我养了十年的金蚕蛊。”
我看着那些陶罐,心里一阵发毛:“那阿牛……还有救吗?”
阿朵沉默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我:“这里面是解蛊的药,让他用温水服下。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连忙问。
“帮我把这枚银簪,交给那个负心汉。”阿朵从发髻上拔下一枚银簪,簪子上刻着繁复的苗纹,“告诉他,我不等他了。”
我接过银簪,沉甸甸的,像是握着阿朵半辈子的执念。
回到阿牛家,我把药给阿牛服下。没过多久,阿牛身上的包就消了下去,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村长千恩万谢,给我塞了好多腊肉和米酒。
我问村长,知不知道那个采药汉人的下落。村长想了半天,说那汉人好像是山下县城里的一个药材商,姓陈。
我记在了心里,第二天就下了山。
找到那个姓陈的药材商时,他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了。听说我是从苗寨来的,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把银簪递给他,告诉他阿朵的话。
老头拿着银簪,老泪纵横。他说,当年他回了城,本想安顿好就去接阿朵,可谁知他的父母早已给他定下了亲事。他不敢反抗,只能把阿朵埋在心底。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可他没脸再去见阿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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