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事起,村里就没人敢惹西头的王婆子。
不是因为她多蛮横,是因为她“招东西”。
王婆子年轻时是个俏媳妇,眉眼弯得像月牙,嫁的男人是跑船的,家底殷实。可惜三十岁那年,男人的船在湖里翻了,连尸首都没捞上来。她守着空屋子过了十年,人就变得疯疯癫癫,大夏天裹着棉袄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对着空气嘀嘀咕咕,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村里人都说,王婆子是被湖里的水鬼缠上了。
我叫陈念,那年十七,刚高中毕业,在家等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暑假闷热得很,蝉鸣吵得人心烦,我和同村的二柱子、丫蛋儿凑在一起,总爱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事。
二柱子他爷是村里的老支书,走南闯北见过世面,说王婆子身上的不是水鬼,是“替身”。人死了之后,魂魄舍不得走,就找个八字轻的活人借身子,等借够了阳寿,活人就会油尽灯枯,魂飞魄散。
这话听得我后背发凉,却又忍不住好奇。
七月半那天,鬼门大开,村里有习俗,要给逝去的亲人烧纸。我娘让我去给外婆送点纸钱,外婆的坟在村西的乱葬岗,正好路过王婆子的家。
天擦黑的时候,我提着纸钱篮子往西边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快到王婆子家门口时,我听见院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不是哭,也不是笑,是一种尖细的、像猫叫又像女人呜咽的调子。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扒着斑驳的木栅栏往里看。
院子里杂草丛生,墙角堆着些破破烂烂的坛坛罐罐,正屋的门虚掩着,昏黄的油灯从门缝里漏出来,映出一个佝偻的影子。那调子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鬼使神差地,我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一股子霉味和香烛味混在一起,呛得我直咳嗽。王婆子就坐在炕沿上,背对着我,头发花白凌乱,身上那件黑布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她手里捏着一根红线,线的另一头系着个稻草人,稻草人脸上用墨汁画着歪歪扭扭的五官,看着说不出的诡异。
“来了就进来,躲在门口做什么?”
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吓了我一跳。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低着头不敢看她:“王婆婆,我……我去给外婆烧纸,路过这儿。”
她缓缓转过身。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王婆子的眼睛,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眼睛。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却黑得发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死死地盯着我,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小姑娘,八字轻,阳气弱,”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尖冰凉,在我额头上轻轻一点,“是个好身子骨。”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纸钱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黄纸散落了一地。
“婆婆,我……我先走了。”我话音未落,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我挣了好几下都挣不开。
“别急着走,”她凑近我,嘴里呼出的气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湖里的东西,等了你十七年了。”
“什么……什么东西?”我牙齿打颤,说话都不利索。
她没回答,只是盯着我的脸,眼神越来越狂热,嘴里又开始念叨那些听不懂的话。我看见她的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有一条小蛇要钻出来。
突然,她猛地松开我的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趁这个功夫,我捡起篮子,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屋子,连外婆的纸钱都忘了拿。
我一口气跑回了家,瘫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我娘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看见我脸色惨白,吓了一跳:“念念,你咋了?撞见鬼了?”
我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我娘的脸瞬间白了,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个死丫头!谁让你去招惹王婆子的!”
那一巴掌打得我脸颊火辣辣地疼,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娘赶紧把我拉进屋里,关上门窗,又从灶膛里抓了一把草木灰,撒在门槛上。“老辈人说,王婆子年轻的时候,和她男人去湖里打鱼,撞见了水鬼娶亲。她男人为了救她,把自己当替身献给了水鬼。从那以后,水鬼就一直缠着她,等着找下一个替身呢!”
我听得浑身发冷,缩在炕角不敢说话。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水,湖水黑得像墨,水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雾里有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盖着红盖头,正站在一艘小船上,朝我招手。
“来呀……来陪我呀……”
她的声音又细又尖,和我在王婆子屋里听见的调子一模一样。
我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女人缓缓掀开红盖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那脸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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