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任城西北郊有片乱葬岗,岗边孤零零立着座青砖宅。民国三十一年秋,我爹陈满仓带着我,揣着东家给的二十块大洋,要去这宅子里翻新屋顶。村里老人都说那是阴宅,民国初年住着个姓张的绸缎商,一夜之间全家七口全死在宅里,自此就成了禁地。
出发前,隔壁王婆塞给我爹一把糯米和半块桃木,再三叮嘱:“夜里听到动静别睁眼,看到影子别搭话,鸡鸣前务必出来。”我爹那时正愁我娘的药费,只当是老人们迷信,谢过之后就拉着我上了路。
青砖宅的院门是厚重的榆木,漆皮剥落得只剩些暗红残片,门环上的铜绿深得发黑。推开门时,“吱呀”声划破旷野的寂静,惊得几只黑鸟从墙头的枯柏上扑棱棱飞走。院里的杂草快没过膝盖,墙角堆着残破的家具,蛛网在梁柱间结得密密麻麻,阳光穿过云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看着竟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我爹放下工具箱,皱着眉踢开脚边的碎瓦:“小远,搭把手把梯子架起来。”我刚应了声,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杂草腐烂的酸臭,而是一种带着甜意的腐香,像是受潮的糕点混着铁锈味。我顺着味道找去,在西厢房墙角看到块松动的青砖,撬开后露出个黑木匣子,里面裹着一缕乌黑的长发,发间缠着枚银簪,簪头刻着个“莲”字。
“别乱动!”我爹突然喝住我,他抢过木匣子扔到一边,脸色有些发白,“这地方邪乎,赶紧干活,尽早完工尽早走。”
我们从正午忙到黄昏,屋顶的破洞刚补到一半,天边突然滚来乌云,转眼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在院里积成了小水洼,倒映着青砖宅狰狞的轮廓。我爹看着天色,咬了咬牙:“今晚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他选了相对完好的正房落脚,生起一堆篝火。火光跳动间,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夜里约莫三更,我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吵醒。那声音很轻,像是女人穿着绣鞋在走路,一步一步,从院外慢慢挪到正房门口。我吓得往我爹怀里缩了缩,他却睡得很沉,鼾声震天。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寒气涌了进来,篝火瞬间弱了下去,火苗变成了诡异的青绿色。我死死闭着眼,浑身汗毛倒竖。这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拂过我的脸颊,冰凉凉的,带着那股甜腻的腐香。我偷偷眯开一条缝,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人站在篝火边。
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下颌线苍白得像纸。她的手正悬在我头顶,指尖泛着青黑。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浑身僵得像块石头。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长发滑落,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黑眸。
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我爹叫了出来,我爹猛地惊醒,抄起身边的斧头就朝那方向劈去。斧头落空,砍在地上溅起火星,女人的身影却消失了。篝火重新恢复了橙红色,门依旧关得好好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你瞎喊什么?”我爹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我指着门口,结结巴巴地说:“有个女人……穿旗袍的女人。”我爹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被我扔在地上的银簪,脸色彻底变了。他从包袱里掏出王婆给的糯米,撒在门口,又把桃木片削成尖,插在房门两侧。
“今晚轮流守夜,千万别睡死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后半夜,我爹守着篝火,我靠在墙角不敢合眼。院里静得可怕,连雨声都好像停了。就在我快要撑不住时,西厢房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重物落地。
我爹和我对视一眼,他握紧斧头,点燃了一盏油灯:“去看看。”西厢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那股甜腻的腐香变得格外浓烈。油灯的光晃悠悠地扫过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梳妆台。而那面铜镜,正对着门口,镜中映出的却不是我们的身影,而是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她正站在我们身后。
我爹反应极快,猛地转身挥斧,桃木片做的尖刺也同时掷了出去。女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身影变得透明,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墙角的砖缝里。砖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地面流到我们脚边,那铁锈味瞬间浓得呛人。
“这不是普通的鬼祟,是含冤而死的怨魂,被人困在这里了。”我爹瘫坐在地上,声音嘶哑。他年轻时跟着跑江湖的道士学过几招,此刻却没了半点底气。我们不敢再待在西厢房,退回到正房后,我爹把所有的糯米都撒在了房间四周,又把油灯放在身边,死死盯着门口。
天快亮时,我爹突然想起什么,他翻出白天扔掉的黑木匣子,仔细查看起来。除了那缕长发和银簪,匣底还刻着几行小字:民国七年冬,莲被迫为妾,缢于西厢房。我爹叹了口气:“这姑娘是被张绸缎商强抢来的,死后怨气不散,又被人用邪术困在宅里,成了这宅子里的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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