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滚落在案,墨迹未干的“听之任之”四字还摊在竹简上。宦官刚退下,殿外脚步声便响了起来,一名内侍捧着新报疾步而入,声音压得低:“皇后,凉州急奏——百姓围堵驿馆之事已平,然民间议论未歇,礼部尚书联名三十余官员,请驱逐犹太一族。”
刘梦柔没抬头,只将那支刻着“俊”字的朱笔轻轻扶起,搁回砚台边沿。
她翻开新报,一字一句看下去。上面写着:老者率众静坐院中,不争不辩,仅以手势示意愿学汉语;女童执炭笔,在沙地上反复描摹“人”“口”二字,虽歪斜不堪,却一笔不落。
她合上报书,起身走向太极殿。
早朝尚未散去,群臣正为边民躁动争论不休。有人拍案高呼:“异俗乱纲,岂容其在京畿设坛传教!”也有人低声附和:“若不早断,恐成国中之国。”
就在此时,殿门大开。
刘梦柔步入殿中,身后内侍捧着一卷竹简,正是这三个月来所录的《观风实录》。她立于阶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诸位可曾亲眼见过他们习字?亲耳听过孩童诵读?亲眼瞧见老人因写错一笔而重来十遍?”
满殿一静。
她展开竹简,念道:“三月七日,晴。女童习‘食’字不成,自行罚站半炷香,不哭不闹。老者见之,亦跪坐案前,自责未能督学。”她抬眼,“这样的人,是来祸乱我朝的?”
礼部尚书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陛下驾到!”
诸葛俊缓步走入,披着玄色常服,腰间佩剑未解。他没坐龙椅,而是站在群臣之前,目光扫过众人脸庞,最后落在刘梦柔手中的竹简上。
“吵什么?”他开口,语气平淡,“不过是一群想活命、想懂理的人,你们倒当他们是贼寇围城了?”
有人小声辩解:“可其风俗诡异,宰羊放血,焚烛饮酒,百姓惶恐……”
诸葛俊冷笑:“你们怕的不是风俗,是不懂。不懂就说是妖,这是愚夫干的事。”
他接过竹简翻了几页,忽然问:“他们最想学的第一个词是什么?”
通译上前一步:“回陛下,据边报,是‘安’。他们指着心口说‘要安’,又指孩子说‘求安’。”
诸葛俊点点头,将竹简递还,朗声道:“民惧未知,非恶其人。今日闭门拒之,明日仇隙生根。不如开塾授文,让彼此听得懂话,看得清心。”
他转身面向殿中史官:“拟诏——于国子监旁设‘四夷语塾’,专授外来族群汉字官话。首开犹太班,聘饱学之士为师,每日两课,官供纸笔米粮。凡入学子弟,视同编户齐民,不得欺辱歧视。”
群臣面面相觑。
兵部尚书忍不住问:“若他们学了文字,反用以结党煽乱呢?”
诸葛俊看了他一眼:“会写字的人,比只会喊打喊杀的聪明多了。真要作乱,何必等学完‘人’字才动手?”
几句话说得殿内有人低头,有人轻笑。
诏令当日下发,快马直奔凉州。
——
七日后,燕京南街。
原本空置的府衙偏院挂上了新匾——“四夷语塾”。黑底金字,笔力雄健,正是诸葛亲手所题。门口两侧摆着两排长桌,上面陈列着纸笔、木牌、陶制笔洗,还有几摞新印的识字课本。
清晨卯时,钟声敲响。
第一批学生列队而入。汉童皆穿青布短衫,束发戴巾;犹太人则男女分列,老者拄杖前行,女童紧随其后,衣裳虽旧,却洗得干净。
课堂设在正厅,二十张木案整齐排列。通译早已候在讲台旁,见人到齐,便举起第一块木牌,上书一个大大的“人”字。
“这个字,念‘rén’。”他大声道,“意思是——人。”
学生们跟着念:“ren……”
音调杂乱,口音各异。有汉童笑出声来,小声嘀咕:“胡儿舌头打结,连个‘人’都念不像。”
笑声未落,老者突然起身,走到自己案前,双膝跪坐,双手扶膝,挺直脊背,拿起毛笔,对着黑板上的“人”字,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那一横一撇歪歪扭扭,像枯枝搭在地上。
但他写完一个,不满意,蘸墨再写。第二个稍好些,仍不端正。直到第五遍,才勉强成形。
全班鸦雀无声。
女童看着祖父,咬了咬嘴唇,忽然举手:“老师,请再教一遍‘食’字。”
通译一愣,随即点头。他在黑板上写下“食”,分解笔画,逐笔示范。
女童盯着看,然后低头在纸上慢慢描。第一笔太轻,看不见;第二笔太重,纸破了。她换了张纸,重新开始。
这一次,她写出了一个完整的“食”字,虽然大小不一,结构松散,但每一笔都清晰可辨。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小声问:“对吗?”
通译走过去看了看,点头:“对!很好!”
周围几个汉童原本还想笑,此刻却没人开口。有个男孩甚至悄悄把自己的纸推过去:“你……可以照着我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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