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南疆·老河口 运粮船底舱
运粮船的底舱狭小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谷物陈腐的气味、河水的湿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仅有一盏挂在舱壁的防风油灯提供着昏黄摇曳的光线,将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在粗糙的木板上。
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老兵沉默地递过来一碗尚带余温的菜粥和几条还算干净的布条。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眼神在与林武对视时迅速垂下,专注于自己手中那杆早已磨得发亮的烟枪上,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
林武低声道谢,声音因长时间的奔逃和紧张而沙哑。他接过布条,借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撕开左臂伤口处与衣物粘连的部分。布料剥离皮肉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舱室里格外清晰,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继续用布条蘸着老兵递过来的清水清理伤口边缘的血污和泥垢。他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那是多年军旅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
怀中的油布包裹硬实地硌在胸口,提醒着他此刻肩负的重任。那本私账上的内容——“京鹰”、“玄字印信”、“精铁火药”、“边镇损耗”、“王管事谕”——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指向一个足以颠覆朝纲的巨大阴谋。必须尽快送出去!
“为何救我?”林武包扎好伤口,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着老兵那双隐藏在皱纹与疤痕后、显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浑浊的眼睛。他需要确认,在这危机四伏的码头,这突如其来的援手背后究竟是善意还是更深的陷阱。
老兵往烟锅里塞着烟丝,动作慢条斯理,火柴划燃的瞬间,照亮了他脸上那道深刻的疤痕。他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缭绕在他饱经风霜的脸庞周围,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舱底水流声掩盖:“何三,救过我的命。他临走前……交代过,若是见到他留下的暗号,力所能及,便帮一把。”
何三!果然是老何!那个曾与他一起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兄弟!林武心头猛地一热,一股酸涩与暖流交织的情绪涌上喉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但长期的险恶环境让他不敢完全放松警惕。老何退役后竟在此处留下了这样一条暗线,这既是幸运,也说明了此地的复杂程度。
“外面情况如何?”他压低声音,一边将染血的旧布条卷起塞到角落,一边问道。
“码头戒严了,永昌的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老兵嘬着烟嘴,眼神透过烟雾锐利地扫了一眼舱门方向,“那个刘管事亲自坐镇,说是丢了身家性命的账册。已经抓了好几个‘形迹可疑’的苦力和小贩。”他特意加重了“形迹可疑”四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林武眼神一凛。刘管事,那个锦袍男子的心腹走狗,武功路数诡异,手段狠辣。若非当时他急着去赴锦袍男子的约,自己绝无可能从其手下逃脱,那惊险的一幕现在回想起来仍让他后背发凉。时间紧迫,每多耽搁一刻,不仅自己危险,证据也可能被截回!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线,他背转身,极其小心地从怀中取出那本以巨大代价换来的私账。指尖拂过粗糙微潮的纸页,他的呼吸都放缓了。他深吸一口气,凭借记忆,精准而迅速地撕下了记录着“京鹰”收受巨额银钱、精铁与火药原料以“边镇损耗”名义运走、以及最关键的那条“王管事谕,南线‘货’优先供给”等核心信息的三页纸。剩下的账册依旧厚实,他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收藏,或许还能作为迷惑对手的幌子,或者另有用处。
“老哥,”他将撕下的三页纸仔细折成小块,塞进内衫胸口处一个特意缝制的、最贴身也最隐秘的夹层里,然后目光恳切而郑重地看向老兵,“能否帮我送个信到石堡?务必交到我大姐林书瑶手中。告诉她,‘京鹰’现形,南线有异,军需或涉,万事小心!”
老兵默默地看着他完成这一切藏匿的动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明日黎明,有一批军粮要押运北上,走官道,速度不慢。船队里有信得过的老兄弟,可以托他带话,必亲手交到林东家手中。”
就在这时,舱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骤然将船舱入口处的缝隙照得通亮,人声鼎沸!
“刘管事到!所有船只暂停离港!船上所有人,立刻出来接受检查!”一个尖利而充满威慑力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舱板,直达舱内。
底舱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仿佛骤降。林武与老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
望北城·林氏毛纺与新工坊
与南疆码头的剑拔弩张不同,望北城内的“商战”虽无刀光剑影,却同样凶险异常。
林书瑶站在“望北联合织造”工坊新辟出的样品间里,面前的长桌上铺陈着刚刚赶制出来的加厚混纺毛毯和羊皮坎肩。她用手细细抚摸着毛毯厚实柔软的绒面,感受着皮坎肩内衬的保暖性,神色专注而冷静。然而,微微紧抿的唇角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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