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城,凤鸣书院。
林文清跪坐于精舍窗边,面前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幅她亲手绘制的《北疆边塞风物略图》。图上不仅标注了山川隘口、戍堡军镇,更以细密小楷注明了各地物产、部族分布、乃至商路走向。窗外竹影摇曳,映在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里,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距离那篇《边塞防务与商贸互市疏》呈上已过去五日,郑国夫人那边却再无动静。书院中已有风言风语,说林家女终究是边塞寒门,见识有限,那篇策论不过是侥幸得了夫人一眼,如今怕是已被抛诸脑后。
文清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她深知,郑国夫人绝非寻常内宅妇人,她是皇后之母,其眼线遍布朝野,其心思深似瀚海。一篇策论,或许能引起她的兴趣,但绝不足以让她真正青眼相加。她在等,等一个能真正展现价值,而非仅仅显露才学的时机。
“文清师姐,”一个低年级的女弟子怯生生地在门外禀报,“山长请您去‘听雪阁’一趟,说是……郑国夫人有请。”
来了。文清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她从容地将地图卷起,仔细整理了一下素雅的衣裙,确认发间只有一枚普通的木簪,这才缓步而出。
听雪阁内,炭火烧得正暖,茶香氤氲。郑国夫人今日未着诰命服饰,只一身深青色常服,更显雍容沉静。她并未坐在主位,而是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一株傲雪寒梅。
“学生林文清,拜见夫人。”文清敛衽施礼,姿态标准,无可挑剔。
郑国夫人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文清身上,带着审视,也更添了几分探究。“起来吧。”她走回座前,示意文清坐在下首,“你那幅图,画得不错。”
文清心中了然,原来夫人早已看过她正在绘制的舆图。她并未惊慌,只是微微垂首:“夫人谬赞,不过是学生闲暇时,根据家兄家姐所言,以及书院藏书整理而来,粗陋之处,恐难入夫人法眼。”
“粗陋?”郑国夫人轻笑一声,指尖点了点身旁小几上另一份文书,“比起兵部职方司那些语焉不详、陈旧过时的舆图,你这幅,堪称精妙。尤其这些商路、物产标注,甚至推测的部族迁徙路线,怕是许多朝中大员都未必清楚。”
文清抬眼,看到那文书封面正是兵部的格式,心头一震。夫人竟将她的私绘舆图与兵部官方图籍对比!
“学生不敢。”文清语气依旧平稳,“只是觉得,知边、治边,不能只知关隘兵马,还需知风土人情,知百姓生计,知货殖流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疆域虽定,民心易浮。唯有通盘考量,方能使边塞真正成为铁壁铜墙,而非只悬于舆图之上的虚线。”
郑国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彩,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拨了拨浮沫:“哦?那你且说说,如今北狄王庭内斗不休,老汗王病重,几位王子争权,为何边关压力不减反增?朝廷主和派以此为由,主张削减边军冬饷,你又如何看待?”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指当前朝堂争论的核心,更牵扯到边军切身利益,乃至林武的安危。
文清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微沉吟,组织语言,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夫人明鉴。北狄内斗,看似于我有利,实则暗藏凶险。”文清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其一,内斗各方皆需军功以壮声威,劫掠边关,是其最快积累财富、树立威望之途径。其二,北狄内斗,犹如群狼争首,败者或被吞并,或流窜为寇,其危害更甚以往,因其无固定巢穴,行事更无顾忌,防不胜防。”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郑国夫人的神色,见其微微颔首,才继续道:“至于削减边军冬饷……学生以为,此乃自毁长城之下策。边军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若连基本温饱皆成问题,何谈士气?何谈忠诚?冬饷被扣,军械不修,则边防必生漏洞。届时,北狄铁蹄长驱直入,所需耗费之军资、所损失之疆土百姓,又岂是省下些许冬饷所能弥补?此绝非危言耸听,守备府近日破获的军械走私案,涉案箭镞与北狄王庭亲卫所用同源,便是明证!若边军武备充足,军心稳固,宵小之辈何至于此?”
她没有直接提及兄长林武正在追查此案,却巧妙地将案件与论点结合,增加了说服力。
郑国夫人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
“学生浅见,当以‘持重’与‘进取’并行。”文清目光湛然,“持重者,稳守现有防线,整饬军备,足额发放粮饷,清除军中蠹虫,稳固根本。进取者,非指贸然出兵,而是效仿汉之张骞,唐之王玄策,主动派出精干使者,深入北狄,并非宣战,而是接触其内斗各方,或分化,或拉拢,或贸易,或示警。让其知晓我朝底线与实力,使其不敢轻易犯边。同时,大力扶持边塞商贸,如家姐所做,以商税补充军资,以流通安定民心,使边塞不再是朝廷负担,而是屏障与前哨。如此,方为长久安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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