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日,天高云淡。陈老夫人位于城西的别院虽不显奢华,却自有一股清雅气度。文清坐在偏厅等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边缘,微微发凉的手掌在膝上反复摊开又握紧,心中反复默念着准备好的说辞。今日这场文会,关乎甚大。
侍女引她入内时,文清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脚步轻盈却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平稳。厅内已坐了几人。除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正端着茶盏细品,还有两位身着常服、气度沉稳的中年人。经陈老夫人含笑招手引见,文清得知一位是兵部职方司主事赵大人,另一位是户部度支司的周郎中。她心中一凛,垂眸敛衽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失风度。这两位确是能接触到边塞实务的关键人物。
文会开始,话题自然引向边塞。老翰林放下茶盏,捋须吟了一首苍凉的边塞诗,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赵主事则屈指轻敲桌面,谈起近来北疆部族的动向,言语间透露出对边防压力的担忧。周郎中则从钱粮角度,一边无意识地拨弄着算盘珠子,一边提及维持边军开支的艰难。
轮到文清时,她深吸一口气,起身盈盈一礼,双手在身前交叠,指尖微微用力,声音却清越沉稳:“小女林文清,来自北疆石堡。适才聆听诸位大人高论,受益匪浅。小女不才,愿以家中兄姐在边塞的亲历,略陈管见,或有疏漏,还请各位大人指正。”
她没有直接抛出策论,而是从大姐书瑶的毛纺生意说起,娓娓道来,说话间偶尔辅以轻柔的手势:“家姐以绣艺起家,后尝试以本地羊毛织毯,本为谋生。然毛毯厚实保暖,竟意外得边军将士青睐。由此思之,北地羊毛贱如草,若能善加利用,不仅可惠及边民,或可部分缓解军需之困。”
她话语一转,提及行商之难,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恰如其分的忧虑:“然家姐数次往返平州,皆遇匪徒,所用箭矢竟为军制。商路不通,则边民困;边民困,则生计艰,或为匪盗,或生异心,边防何以稳固?”她并未直言石堡官员之过,只陈述事实,却让赵主事眉头微蹙,手指停在茶杯边缘。
接着,她又以二哥林武的观察为例,语气转为凝重:“家兄在哨所,见商队与可疑人马出入山谷,上报后却…石沉大海。边防哨所,乃朝廷耳目,若耳目不通,或通而无效,纵有雄兵,如盲人执剑。”
最后,她才引出自己的建议,目光澄澈地看向在座众人,语气恳切:“故小女浅见,欲固边防,需使边民安居,欲使边民安居,需保商路畅通。或可规范互市,使利归朝廷与边民;增设商路护卫,与边军巡防相协;更需确保下情上达,令忠勇之士能尽其责,蠹虫之辈无所遁形。”
她言语清晰,条理分明,既有小女子的细腻观察,又不乏对大局的思考,更难得的是,所有论述皆基于真实见闻,数据详实,情真意切。
赵主事沉吟片刻,身体微微前倾,问道:“林姑娘所言军制箭矢、哨所见闻,可有实证?”
文清从容答道,从袖中取出一份薄册双手奉上:“箭矢实物,家姐应已保留。哨所见闻,家兄必有详细记录呈报上级。此乃家姐书信中所提细节,请大人过目。小女所言,句句可查。”
周郎中则对羊毛织毯颇感兴趣,手指不再拨弄算珠,而是轻轻点着文清呈上的毛毯样品:“以羊毛充部分军需,倒是个节省开支的法子。只是这品质、价格、供应,可能保证?”
文清便将书瑶如何筛选羊毛、改进工艺、控制成本之事细细道来,说话间手指在毛毯样品上轻轻划过,展示其质地,俨然一位精明的“小管家”。
陈老夫人始终静坐聆听,此时方缓缓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上,开口对赵、周二人道:“此女年幼,然其言其行,皆出自边塞实情。我朝边患,非一日之寒,或许正需听听这些来自边地的声音,看看这些在困境中仍思报国的年轻人。”
文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结束后,陈老夫人单独留下文清,招手让她坐到近前。
“你做得很好。”老夫人目光中带着赞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赵主事和周郎中都非迂腐之人,你的话,他们会放在心上。只是,”她话锋微转,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朝堂之事,盘根错节,石堡那边,恐非一日可解。你需有耐心。”
文清恭敬起身,深深一拜:“文清明白。但求能为一缕微光,照见边塞一隅之实情,于愿足矣。”
石堡·守备府
守备大人从夫人处回来,脸色更加阴沉,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夫人并未多言,只将书瑶那幅《锦绣山河》绣屏指给他看,又轻描淡写地提了句,顺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领:“听说林家那小子在哨所是个人才,这次京城文会,他妹妹似乎也颇得陈老夫人青眼。”
这话点到即止,守备大人却听出了深意。陈老夫人虽已不在朝中,但其影响力犹在,与京中诸多清流官员关系密切。若石堡之事闹得太大,捅到京城,他脸上也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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