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女子书院内,策论递交后的日子,书院里暗流涌动。关于谁能拔得头筹的议论,在斋舍、回廊间悄悄流传。杜薇那篇辞藻华丽的策论被不少同窗看好,而文清那份结合了亲身见闻、质朴无华的文章,则被一些出身优渥的学子私下评为“匠气过重,缺乏文采”。
文清对此置若罔闻。她照常上课、读书、习字,闲暇时便去斋舍旁的小书库,帮负责打理的老嬷嬷整理书籍,拂去尘埃,顺便翻阅那些不常有人问津的杂书野史,试图从故纸堆中寻找更多关于北疆的蛛丝马迹。
这日,她正将一批新到的书册分类上架,指尖忽然触到一本薄薄的、没有题名的册子。抽出一看,纸质泛黄,封面空白,内里却是手抄的文字,墨迹深浅不一,似非一时所写。她随手翻开一页,目光便被其深深吸引——这竟是一本私人撰写的《北行杂录》,作者似是多年前一位游历北疆的文人,这个人文采颇丰,记录详细,能写能画。书中不仅记载了风土人情,更绘有一些精细的关隘、水道草图,以及关于边境部落习性、贸易需求的详细描述,许多细节是官方典籍中未曾见过的。
文清如获至宝,向嬷嬷说明后,便将册子借回斋舍,连夜细读,一丝一毫都不曾忽略。烛光下,她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提笔记录,这本意外借阅的《北行杂录》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她对边塞的认知更加丰满、立体,也让她对自己策论中的一些观点,有了更深的笃定。
然而,就在策论结果公布的前一日,风波骤起。
午后,众学子刚结束琴艺课,正在斋舍休息。杜薇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到文清的书案前,将一本装帧精美的手抄册子重重摔在桌面上,声音尖利,足以让整个斋舍的人都听见:
“林文清!我原以为你只是出身低微,心思总该是干净的!没想到你为了出风头,竟敢行此抄袭剽窃之事!真是辱没书院门风!”
斋舍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这边。文清握着书卷的手一顿,愕然抬头:“杜姐姐何出此言?我抄袭了什么?”
“你还装傻!”杜薇指着那本精美册子,义愤填膺,“这上面记载的关于黑风岭地势险要、商路多险的论述,与你策论中一段描述,几乎一字不差!而这本《北疆风物志》,是我家师爷珍藏的孤本游记,从不外借!你从何得知其中内容?不是抄袭是什么?!”
议论声顿时嗡嗡响起。质疑、鄙夷、看热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文清身上。抄袭,在书院是极重的罪名。
文清看着那本杜薇所谓的《北疆风物志》,又看了看自己摊在桌上、写满批注的《北行杂录》,心中已然明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最初的慌乱与委屈,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杜薇咄咄逼人的视线:
“杜姐姐,我策论中所有引述他人着作之处,皆已注明出处。您所说的《北疆风物志》,我未曾见过。我所参考的,是这本。”她从容地拿起那本无名的《北行杂录》,“此书是我在书院书库整理时偶然发现,其中关于黑风岭的记述,我已在策论中标明引自此书。笔迹、出处,皆可核对。”
她说着,翻开自己的策论文稿,指向其中一处引注,又将《北行杂录》翻到对应的页面,两相对照,字迹、内容果然吻合。
场面一时变得尴尬而寂静。杜薇的脸色瞬间涨红,她显然没料到文清手中真有另一本记载相似内容的书籍,更没料到文清如此细致地标注了出处。她眼神闪烁,强自争辩道:“谁…谁知道你这本书是哪里来的?说不定…说不定是你为了脱罪,事后伪造的!”
“够了。”
一个威严而清冷的声音在斋舍门口响起。苏山长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面色沉静,不怒自威。她缓步走进来,目光先落在文清手中的《北行杂录》和摊开的策论上,拿起仔细看了看引注和原文,随即转向杜薇,眼神锐利如刀。
“治学之道,首重诚信,亦需心胸。”苏山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见他人勤勉有成,便心生妒忌,不辨真相,妄加揣测,乃至当众发难,非君子之风,更非我书院教导女子的本意。杜薇,你可知错?”
在苏山长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杜薇脸上的血色褪尽,冷汗涔涔而下。她张了张嘴,最终在所有同窗的注视下,艰难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学生…学生知错。”
“向文清道歉。”苏山长语气不容置疑。
杜薇指甲掐进掌心,屈辱万分,却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嗡嗡的说到:“林…林师妹,对不住…是我弄错了…”
这场风波虽很快平息,但文清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她更清楚地认识到,在这看似风雅的书院,乃至日后更广阔的天地,出身和才华,都可能成为他人攻讦的理由。她必须要更加努力,让自己的根基扎得更深,也需更加谨慎,不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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