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坊内,烛火昏黄。
书瑶将十方帕子一一铺展在榆木柜台上。帕角精致的、、边纹在昏光下流转着独特的光泽,瞬间便将寻常绣品比得失了颜色。
老板娘拈起一方纹帕,指尖在那仿若山岩肌理的锁链绣上反复摩挲,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书瑶啊,她语气温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怜惜,你这双手,真是被神明点化过的。这纹,绣出了我们石堡的魂。
她轻轻放下帕子,像是随口一提,语气自然地带出几分关切:说起来,这两日坊间都在传,说咱们石堡有个小斥候,在雪原上立了大功,人却伤得不轻,被抬回医官署了......听着就让人心疼。我恍惚听着,好像也姓林?莫非......是你家那位弟弟?
书瑶心头猛地一紧,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老板娘消息灵通。正是舍弟,劳您挂心,万幸只是皮肉伤,将养些时日便好。
哎呦,真是他!老板娘轻轻一拍手,脸上瞬间堆满了真挚的忧色与感慨,这可真是......虎兄无犬弟!你一个姑娘家,撑着家计已是不易,弟弟又这般英勇,真是让人敬佩,也让人心疼你啊。
她不等书瑶回应,便俯身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精致些的钱袋,一边将帕子的钱数进去,一边柔声道:这些帕子,花样实在出挑,放在我这里都嫌委屈了。每件我再多加一文,你可不许推辞,就当是我给林家小哥儿添个伤后补养的彩头。
将沉甸甸的钱袋塞进书瑶手里时,她顺势轻轻拍了拍书瑶的手背,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好孩子,往后再有这样好的新花样,定要第一个送到我这儿来。你家里如今事多,用钱的地方也多,有我帮衬着,总好过你一个人硬扛。
书瑶垂眸道谢,接过那叠铜钱。指尖触到温热的钱币,却觉得掌心一阵灼烫——这多出的十文钱,已不再是简单的工价,而是一份带着精明算计的雪中炭,一份将她与这绣坊更紧密捆绑的投名状。
踏出绣坊,朔风如刀。书瑶将钱袋攥得死紧,一步步踏着积雪往药铺走去。弟弟的伤势、母亲的汤药、那幅下落不明的绣样......无数线索如蛛网般缠绕收紧,几乎令她窒息。
此刻的医官署病房内,林武正强忍着伤痛保持清醒。孙参军那句石堡之内,暗藏汹涌的警告犹在耳畔回响。
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闪身而入,步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不是往日巡查的医官,也非守备府的将领。
来人俯身逼近榻前,压低嗓音:林武?赵铁头临终前,可曾交予你何物?
林武浑身寒毛倒竖!他死死盯住对方隐在阴影中的半张脸,哑声斥问:你是何人?!
休要多问。那人又逼近一步,目光如钩,有些东西,不是你该沾手的。交出来,可保你家人平安。
二字如利刃刺入心口,林武肩头的伤处骤然剧痛!他齿冷一笑:队长什么也未给我。有胆量,去守备大人面前质问!
那人眼神一戾,右手已按向腰间。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巡夜医官的脚步声!黑影狠狠剜了林武一眼,如鬼魅般遁入屏风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武冷汗浸透重衫,心口狂跳不止。队长临终前塞入他怀中的那枚染血铜牌,此刻正紧贴在心口,烫得如同烙铁!
守备府廨房内,烛火摇曳。
有人潜入医官署,试探林武。小厮急步来报。
王管事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落账册,洇开一团污迹。果然按捺不住了。他冷笑一声,军械背后的人,已经开始灭口了。
醉墨斋那边...
加派人手!王管事眼中闪过狠绝,定要在他人之前,将林书瑶到!那绣样是明面上的饵,林武带回来的东西才是关键!林家姐弟,如今已是风暴之眼!
他铺开信纸,挥毫泼墨:速将此信密呈守备大人——就说冬衣图样久议不决,恐伤边军士气,值此多事之秋,尤需彰显守备府威严!
他要借势煽风,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陋室之内,药香与炭火气混杂,氤氲出一室清苦。书瑶小心地将母亲扶起,一勺一勺将温热的汤药喂下,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母亲短暂的安宁。
文清坐在窗边的矮凳上,目光透过窗纸的缝隙,望着戒严后死寂无声的长街,只有风卷着雪屑,打着旋儿掠过。他清瘦的脊背微微佝偻,声音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阿姐,他转过头,眼底藏着不安,绣坊的老板娘,今日突然给帕子加价,态度也热络得不同往常......她定是知道了二哥的事。
书瑶没有立刻回答。她将空药碗轻轻放在一旁,取过干净的布巾,仔细地擦拭着碗沿并不存在的水渍,动作慢而稳。然后,她走到水盆边,一边细细净手,一边才开口,声音平静,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她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耳朵比兔子还灵。这种事,她不知道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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