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木屋里,寒气从墙壁的缝隙丝丝渗入,与角落里药罐散发出的苦涩气息交织在一起。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连光都在瑟瑟发抖。
书瑶坐在灯下,指尖捏着细针,却久久未能落下。自从将那方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绣样送去“醉墨斋”,她的心就悬在了半空。每一天都变得格外漫长。她依旧接些零散的绣活,但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针脚难免有些浮躁,失了往日的灵气。
“姐,”文清细弱的声音从炕边传来,她正用湿布巾小心擦拭母亲滚烫的额头,然后转过身,拿起她们那几件打满补丁的衣物,仔细地叠着,“这朵梅花的花蕊,颜色是不是太深了?显得有些……沉郁。”
书瑶猛地回过神,低头看向手中的帕子,那花蕊果然因为她的分心而用错了色线。她懊恼地蹙起秀眉,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拆线。“是我心急了。”她用指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漆黑的夜,“也不知那绣样,王管事到底看了没有。这都几天了,一点消息也无。”
“既然掌柜的收下了,总会看到的。”文清放下衣物,走到桌边。她的动作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拿起那个干瘪破旧的钱袋,将里面的铜钱全部倒在桌上,发出几声叮叮当当、显得格外稀疏的脆响。“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而且,要做好万一不成的准备。”她说着,伸出纤细的手指,一枚一枚地,极其认真地将那寥寥几十文铜钱拨开、数清。昏暗的光线下,那些铜钱显得那么可怜巴巴,如同她们此刻的境遇。
“药钱还能撑三天,米缸也快见底了。”文清清点完毕,抬起小脸,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川字,“铁叔前天悄悄送来的那点柴火,也用得差不多了。”
现实的压力,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残酷。三十两的目标遥不可及,眼前的生存却已步步紧逼。书瑶看着桌上那点寒酸的铜钱,又回头望了望榻上母亲昏睡中仍因不适而微蹙的眉头,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十五文……”书瑶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绝望,肩膀也垮了下来,“连一副药都抓不起。文清,我们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三十两,对于我们现在来说,简直是天上摘星。”她的目光空洞地盯着跳动的灯焰,仿佛能从里面看出渺茫的希望。
文清放下那根用来计数的烧焦树枝,没有立刻回答。她默默走到书瑶身边,伸出小手,轻轻覆盖在姐姐因为连日操劳而略显粗糙、冰凉的手背上。那一点属于孩子的温热,像微弱的火种,试图驱散寒意。
“姐,”文清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屋檐下未被冻结的冰凌敲击,清脆而坚定,“天上摘星,我们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书瑶抬起迷茫的眼,困惑地看着妹妹。
文清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被书瑶珍重放在枕边的那块练习布头,上面有她反复修改、却渐露锋芒的风纹:“你看,我们之前,连星星在哪里都看不到。现在,我们至少知道星子大概在哪个方向了。送给醉墨斋的绣样,就是我们的第一架梯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点可怜的铜钱,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超越年龄的冷静分析:“是,十五文太少,救不了急,更救不了命。但它告诉我们,光靠出死力气,这条路走不通。铁叔常说,打猎不能光追着猎物跑,得看风向,辨足迹。我们现在,就是在辨风向。”
书瑶听着妹妹条理分明的话语,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微弱暖意,心中的冰冷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她反手紧紧握住文清的小手,仿佛那是湍流中唯一的浮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那你说,现在的‘风向’是什么?”
“是‘不一样’。”文清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暗夜里的星辰,“就像我们那幅绣样。姐,你的手艺不比石堡里任何一位绣娘差,我们缺的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零散活计拼的是速度和工价,我们拼不过,也耗不起。我们必须让我们的绣品,变得‘特别’,特别到别人愿意多看一眼,多付几文钱。”
书瑶被妹妹的话点醒了,她顺着文清的思路想下去,眼神渐渐聚焦:“特别……可我们没有名贵的丝线,也做不了大件……”
“所以我们从小处做起。”文清拿起桌上那块素白帕子,用指尖在边缘轻轻比划着,眼神专注,“我们不绣满园春色,只取一角风骨。几道风痕,一段山棱,甚至……雪落无声的痕迹。姐,你绣得出那种味道,那种咱们边塞独有的,苍凉又坚韧的味道。这种东西,在全是花鸟虫鱼的铺子里,说不定反而能让人停下来看看。”
书瑶看着文清比划的手,听着她清晰的阐述,眼中的迷茫和疲惫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渐渐被一种锐利而明亮的光取代。是啊,她们并非一无所有。她有手艺,文清有巧思,她们还有这方水土赋予她们的、旁人难以模仿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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