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保卫战结束后的第七日,皇宫内张灯结彩,盛大的庆功宴如期举行。金銮殿内,琉璃盏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珍馐美馔的香气与醇厚的酒香交织,舞姬水袖翻飞,乐师奏响盛世华章。文武百官面带红光,言语间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天颜的颂扬,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象。
林文清端坐在女官席位上,位置巧妙,既能纵观全场,又不甚起眼。她浅酌着杯中清冽的桂花酿,目光看似沉静地落在歌舞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和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帝王的身上。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帘微微晃动,遮住了他部分神情。他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从容地接受着宗室勋贵、文武重臣的轮番敬酒。每一次举杯,每一次颔首,都显得雍容威仪,无懈可击。他甚至在席间,对几位在此战中表现卓着的将领特意褒奖了几句,言语温和,目光嘉许,引得群臣更加感佩。
然而,林文清却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捕捉到了一丝不谐。皇帝的笑容,仿佛一张精心绘制、严丝合缝的面具,完美得有些过分。他的眼神,在冕旒的阴影下,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审视,如同鹰隼掠过自己的领地,计算着潜藏的风险。尤其是在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如张太傅,上前敬酒并低声奏对时,皇帝倾听的姿态虽然专注,但那微微收紧的、置于龙椅扶手上的指关节,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林文清心中了然。这位陛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像是在下一盘巨大的棋,眼前的歌舞升平不过是棋局的一部分,而他,正在冷静地评估着棋盘上每一个棋子的动向和价值。她对他,有对君主的忠诚,亦有对其年纪轻轻便手段老辣、智谋深沉的敬佩,但远谈不上熟稔私交。此刻观察,更多是出于臣子对本朝风向的本能关注。
宴席过半,乐声稍歇,舞姬暂退,殿内喧嚣略减。皇帝以更衣为由,在内侍的簇拥下暂时离席。林文清注意到,皇帝离席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这边,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她心念微动,并未急于动作,待御座旁人群稍散,才借着整理衣摆的姿势,自然地起身,缓步移至通往偏殿的廊道附近,看似在欣赏壁上的雕花。不多时,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低声道:“林大人,陛下在偏殿,请您过去一趟。”
林文清心中一凛,果然。她整理心神,跟随小太监走入静谧的偏殿。此处与大殿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清冷光辉,将皇帝独自伫立的身影拉得悠长。
“臣林文清,参见陛下。”她躬身行礼。
皇帝转过身,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但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思虑。“文清来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方才殿上,你觉得如何?”
林文清斟酌着用词:“陛下天威浩荡,群臣感佩,百姓能得此胜,实乃社稷之福。”
皇帝轻轻“呵”了一声,走到窗边,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社稷之福?文清,你也学会说这些场面话了。朕看到的,是百官弹冠相庆下的各怀心思,是国库空虚仍需犒赏三军的窘迫,是北狄虽退却仍虎视眈眈的边患。”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一场胜仗,扯下了许多遮羞布,也让一些沉疴旧疾,愈发清晰地显露出来。朕在想,该如何下这一剂猛药,才能既不伤及国本,又能根除积弊。”
他这番话,已带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显然并非真的想听林文清的恭维。林文清正要回应,太监总管曹谨却躬身快步走入,手中捧着一封插着羽毛的边关急报:“陛下,北狄可汗派来使者,已至边境,请求和谈。”
皇帝接过急报,迅速展开。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剧烈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林文清却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了。他只是静静地看了那急报片刻,然后随手将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语气平淡无波:“知道了。命鸿胪寺好生接待,安排使者入京。”
曹谨领命退下。皇帝这才重新看向林文清,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看,这‘福气’,来得可真快。”
次日朝会,金銮殿上的气氛因这和谈请求,瞬间从昨日的庆功转向了激烈的争论。
以三朝元老张太傅为首的主和派声音最为响亮。张太傅须发皆白,手持玉笏,言辞恳切,引经据典:“陛下,古人云,国虽大,好战必亡。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疲惫不堪,亟待休养生息。北狄既主动乞和,正合天意民心。我朝可借此机会,减免赋税,鼓励农桑,积蓄国力。此乃江山社稷之福,天下苍生之幸啊!”他一番话语重心长,仿佛全然为国为民,引得不少文官纷纷附和,认为应抓住这和谈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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