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轨迹,终究在无形之手的拨动下,显露出了它既定的刻痕。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向榆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回到家,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她放下书包,正准备去厨房倒水,却隐约听见从母亲虚掩的房门内,传来外婆和林阿姨压低的交谈声。
她本无意偷听,但风中飘来的零星字眼却像冰锥般刺入耳膜——
“小禾这次心悸发作得厉害,俞峡这边的医生都说棘手,建议最好去临安看看……”
是林阿姨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外婆的叹息声沉重得仿佛能坠到地上:“临安啊那么远……”
“阿姨,您别担心距离,临安的医疗水平毕竟更高,对小禾的病情肯定更有帮助。”林阿姨努力劝说着。
外婆的犹豫几乎能穿透门板:“我不是怕远,我是放心不下小榆要是我们都过去了。这孩子刚经历她爸那事,我怕……”
“这有什么难的”林阿姨接过话,“您二老都过去照顾小禾,让向榆也跟着一起转学过去不就行了?正好我娘家就在临安,各方面都能照应着,你们也能安心治病。”
门外的向榆,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冷却。临安?转学?她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轻轻推开了母亲的房门。
躺在床上的向母脸色有些苍白,但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眼底还是努力漾开一丝微弱的光亮,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小榆回来了啊月假放几天?”
“嗯,放两天。”向榆走到床边,将水杯递给母亲,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笑容,“妈,你好点了吗?”
向母接过水杯,勉强喝了一小口,跟她聊了几句关于吃饭、学习的家常,向榆都一一耐心回答了。
“这次月考考得怎么样?”向母轻声问,目光里带着母亲独有的关切。
向榆笑了笑,语气尽量保持平稳:“挺好的,成绩很稳定,您别担心。”
看着女儿乖巧的笑容,向母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那就好……我们小榆最懂事了。”她顿了顿,目光有些飘忽地望向窗外,像是随口问道,“小榆啊以后,有没有想好要考什么大学?”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榆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两个字——江大。
那个被少年用清朗嗓音描绘过的未来,那个承载着“试试江大,试试与我在一起”承诺的地方。回忆如同暖流,短暂地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确认某种决心,然后才轻声却清晰地回答:“我想考江大。”
向母闻言,目光转回女儿脸上,那眼神里交织着欣慰、心疼与某种更深沉的决绝:“江大啊那可是顶尖的学府,不容易考。不过,妈妈相信你,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的。”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悠远而意味深长,“人啊是应该往更广阔的地方走走的,不要一辈子被困在一个地方。”
不要一辈子被困在一个地方。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钟声,重重敲在向榆的心上。她呼吸猛地一窒,之前门外听到的对话与母亲此刻意味深长的话语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清晰而冰冷的答案。
一种混合着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对未来骤然变故的茫然,以及对那个刚刚许下约定之地可能无法抵达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只觉得握着母亲的手,一片冰凉。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母女二人轻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
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在雪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向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母亲依旧苍白的侧脸,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那些在门外听到的对话,字句句都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声音轻柔地打破了沉寂:“妈。”
向母闻声,有些迟缓地转过头,眼神带着病中的倦意和一丝询问:“怎么了,小榆?”
向榆望着母亲的眼睛,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蒙上阴霾的眸子,轻声问道:“您……想离开俞峡吗?去别的城市生活。”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微微抽紧。她是在俞峡出生长大的,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眷恋这里带着潮气的海风,甚至习惯了学校里那些或友好或复杂的面孔。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留在这个承载了她所有记忆的城市。
但这一切,与母亲的健康相比,都显得无足轻重。以母亲的状态,或许换一个全新的、没有那么多痛苦回忆的环境,对身心恢复更有益处。
所以,如果离开是母亲痊愈的希望,她愿意毫不犹豫地舍弃这份对故土的眷恋。
楚风隐在暗处,看着向榆在家庭变故与个人情感间艰难权衡的侧影,忍不住对身旁的筱筱仙子低声叹道:“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明明都已经那么努力避开了一些坑,可命运的惯性……”
筱筱仙子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病房内那对相依的母女,眼神深邃,未发一言,仿佛在静静等待着某个必然到来的节点。
房内,时间仿佛凝滞。向榆的问话落下后,是片刻的沉寂。然而,床上的向母并未直接回答,她望着天花板,嘴角竟缓缓牵起一个极淡、却蕴含了无数复杂情绪的弧度。
“小榆。”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久病后的虚弱,却又透出一种奇异的清醒。
向榆眨了眨眼,专注地看向母亲。
“妈妈在这个城市啊,待了快一辈子了。”向母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过往的岁月,“年年岁岁,好像都在为别人活。以前围着你父亲转,后来心里装的都是你和你妹妹。年轻那会儿,谁没做过梦呢?也想去外面的大世界看看,闯一闯,拼一拼可最后,还是选了条看似安稳的路,留在俞峡,成了家,以为这就是岁月静好。”
她顿了顿,一丝苦涩终于漫上嘴角:“可安稳吗?生活里的鸡毛蒜皮,桩桩件件都压得人喘不过气。就算我起早贪黑,把工作做得妥帖,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身边每个人都照顾好生活,又何曾真正善待过我?”
这是向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母亲诉说生活的沉重。那些她曾以为是常态的母亲的疲惫与隐忍,此刻才显露出其下深埋的委屈与不甘。她的心被狠狠揪紧,切身感受到了母亲这些年来独自吞咽的苦楚。
“我选择了留在俞峡,以为能换来安稳,可结果呢?”向母轻轻摇头,眼神里是看透后的释然与一丝疲惫,“好像也并没有变得更好。”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女儿脸上,那眼神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微弱的、对新生的小小火光:“最后,妈妈鼓起勇气离了婚,想为自己活一次,这身体却不争气了小榆,如果可以,以后带妈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看看俞峡之外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她努力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看起来依旧脆弱:“妈妈会尽量坚持,好好吃药,好好配合治疗怎么也得活到看着我的小榆,顺顺利利高考结束那天。”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情绪的闸门,向榆一直强忍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猛地俯下身,将脸埋在母亲床边的被子里,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要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委屈、对母亲的心疼以及对未来的迷茫,都借着这场痛哭宣泄出来。
向母没有再多言,只是伸出那双略显干瘦的手,一如往昔般温柔地、一下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
当向榆主动向外婆提起愿意一同去临安时,外婆先是惊讶,随即脸上布满了忧虑。
外婆皱着眉,满是心疼:“小榆啊,你可要想清楚。高三转学可不是小事,教材、老师、同学都不一样了,万一跟不上进度怎么办?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
向榆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外婆,我放不下妈妈。我想好了,到了那边我可以申请走读,每天都能回家陪陪妈妈。” 她声音哽咽了一下,“我不知道妈妈还能陪我多久能多陪一天,都是好的。” 她根本无法想象离开母亲身边的日子。
一旁的林阿姨虽然也担心向榆的学业,但更理解这份母女情深,她开口劝道:“阿姨,小榆过去多陪陪小禾,对她的病情恢复肯定是好事。临安和俞峡毕竟还在一个省,教育体系差得不会太离谱。小榆成绩底子好,人也聪明努力,过去适应一下,肯定没问题的。我在那边有些关系,帮忙联系一所好的高中应该不难。”
外婆看着外孙女倔强又悲伤的眼神,又望了望屋里虚弱的女儿,最终,沉重而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在外婆点头的那一刹那,向榆清晰地意识到——她要离开了。
何时能再回来?她不知道。
心中满是不舍,舍不得熟悉的校园,舍不得好友陆佳穗,或许……也舍不得那个与她许下“江大之约”的少年。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人生似乎总充满了不得已的别离。
暗处,楚风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走到转学这一步了。天道这最后一搏,真是又准又狠。”
筱筱仙子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她双手环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语气轻松得仿佛在点评一出戏剧:
“小风风~叹什么气呀?剧本嘛,总得走个过场,给‘原作者’一点面子不是?”她眨了眨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它想把我们的女主角‘发配边疆’,那就让它发配好了。正好,换个地图,清静清净,也省得宋怀时和徐宣林那两个小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影响我们小向榆专心备考,照顾母亲。”
她的语气充满了戏谑,仿佛天道的干预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手利用、甚至反过来将计就计的棋局。
“再说了,”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距离产生美,也最能考验人心。走吧,小风风,我们也该准备准备,换个地方‘度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