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及其心腹的悄然离去,像一阵无声的阴风,吹遍了梁山泊的每一个角落。尽管宋江与吴用试图封锁消息,严查余党,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恐慌与猜疑如同水渍,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迅速蔓延、渗透。
聚义厅愈发冷清,往日里争功邀赏、高谈阔论的场景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头领们,即便是呼延灼、秦明这等莽直之人,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行事说话都谨慎了许多,生怕一个不慎,便被扣上与“叛徒”勾结的罪名。花荣依旧忠心耿耿地护卫在宋江左右,但他紧锁的眉头和偶尔流露出的忧虑,显示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徐宁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每日操练枪法,但那杆金枪舞动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洒脱,多了几分沉滞。他婉拒了宋江几次看似关切的询问,只推说伤势未愈,需要静养。无人时,他常独自坐在校场边,望着那些士气低落的喽啰操练,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江的日子更不好过。箭伤未愈,又添心病。他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脚下是滚烫的、充满敌意的岩浆。每一次有头领称病不来聚义,每一次听到部下窃窃私语,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对吴用的计策也产生了怀疑,对那神秘而强大的“幽寰”,更是从最初的倚仗,变成了深深的忌惮与恐惧。
他知道,“幽寰”需要的不是一个众叛亲离、内部崩解的梁山,而是一个至少表面上稳定、可供驱策的工具。若梁山彻底散了,“幽寰”还会在他身上投入资源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这种受制于人、朝不保夕的感觉,几乎让他发疯。
……
“隐麟”秘府,地下湖畔。
气氛与梁山的死寂截然不同。虽然也带着大战后的肃杀,但更多的是一种蓬勃的朝气与扩张的活力。
朱仝及其带来的数十名精锐的加入,无疑给“隐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这些久经战阵的梁山老兵的融入,极大地增强了“隐麟”在正面作战、军阵指挥方面的能力。鲁智深拉着朱仝,非要与他比拼酒量,畅叙别情,他那豪迈的笑声时常在洞府中回荡,冲淡了几分紧张。
武松对朱仝的到来表示了欢迎,但他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操练新兵和琢磨如何对付那些黑甲“幽寰”士兵上。那胸前的诡异符号,如同梦魇,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
林冲与卢俊义则负责协助赵栩,整合新旧力量,制定下一步方略。朱仝的顺利来投,证明了他们策略的正确,也意味着梁山内部尚有可争取的力量。
“朱都头来投,意义重大。”赵栩在议事厅中,目光扫过在场核心众人,“这不仅是实力的增强,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宋江已失尽人心,梁山的瓦解,只是时间问题。”
林冲点头:“不错。徐宁那边,需加紧联系。若能再得金枪手,对梁山士气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卢俊义沉吟道:“徐宁性子更为谨慎,且其对宋江,或许尚存一丝香火之情。需寻一个合适的契机,或者……一个能让他彻底看清现实的事件。”
白羽清冷的声音响起:“‘幽寰’方面,我们的人正在加紧追查,但目前收获甚微。这个组织隐藏极深,行事诡秘,似乎其活动范围并不仅限于中原。”
赵栩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幽寰’是心腹大患,但其根底不明,不宜主动招惹。眼下,我们的首要目标,仍是加速梁山的内部瓦解,并趁此机会,大力扩张自身。山东、河北等地,因战乱和苛政,流民日增,正是我们吸纳人口、积蓄力量的大好时机。”
他看向武松和林冲:“武都头,林教头,新兵的操练不能松懈,尤其是对抗骑兵和诡异战法的训练。朱都头带来的老兵经验丰富,可让他们担任教官。”
“明白!”武松和林冲齐声应道。
“鲁大师,朱都头,”赵栩又转向二人,“你二人威望素着,可多与投奔来的各方好汉交流,稳定人心。”
“包在俺身上!”鲁智深拍着胸脯。
朱仝也郑重拱手:“朱仝定当竭尽全力!”
一张针对梁山,乃至针对未来更大风浪的网,正在“隐麟”有条不紊的运作下,越织越大,越织越密。
……
夜深人静,梁山泊,金枪手徐宁的独院。
油灯如豆,徐宁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杆陪伴他多年的钩镰枪,枪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纷乱思绪,都融入这反复的摩擦之中。
窗外,隐约传来巡夜喽啰无精打采的梆子声,更远处,似乎还有伤兵压抑的呻吟。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充满朝气、同仇敌忾的梁山相去甚远。
他脑海中不断闪过卢俊义决绝的背影,朱仝悄然离去的消息,宋江日渐阴鸷的眼神,以及那日惊鸿一瞥、令人心悸的黑甲……
“铛——”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石子敲击窗棂的声音响起。
徐宁动作一顿,眼中精光一闪,握紧了金枪,低喝道:“谁?”
没有回应。片刻后,又是一声轻响。
徐宁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并未开窗,只是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色朦胧,院中空无一人。他目光下移,看到窗台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他心中一动,迅速开窗将那物件取入手中,随即关紧窗户。回到灯下,他拆开油布,里面是一枚打造精巧的金色枪缨,与他金枪上的枪缨一模一样,只是略显陈旧。
枪缨之下,压着一张小纸条。
上面只有四个字:
“枪犹在否?”
没有落款,但那熟悉的笔迹,以及这枚代表着他与卢俊义早年一段不为人知交情的信物,已说明了一切。
徐宁拿着那枚金色枪缨,手指微微颤抖。卢俊义在问他,他手中这杆象征着“忠勇”的金枪,所指向的“忠”,究竟是何物?所维护的“勇”,又价值几何?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林冲隐忍的面容,武松悍勇的身影,鲁智深豪迈的大笑,以及朱仝离去时那决绝的眼神……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将那枚金色枪缨紧紧攥在手心,目光投向了桌上那杆陪伴他多年的金枪。
枪,依旧锋利无匹。
但执枪的人,心,却已乱。
窗外,梁山的夜,愈发深沉。而一场关乎更多人命运的选择,正在这深沉的夜色中,悄然酝酿。徐宁的抉择,或将成为一个新的转折点,加速那已然倾斜的天平,彻底倒向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