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败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目睹此战的人心头。
梁山军阵一片哗然,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张清脸色铁青,握着飞枪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却终究没有再出手。
连林教头都败得如此狼狈,他上去又能如何?
鲁智深与曹正狂喜着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武松。
饮马川寨门处,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喽啰们挥舞着兵刃,看向武松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邓飞、孟康亦是神情激动,唯有裴宣,那严肃的脸上除了震撼,更添了几分深沉的思量。
武松推开搀扶的鲁智深,独自站稳。
他半边身子已被鲜血浸透,雨水冲刷下,脚下汇聚起一小滩淡红色的水洼。
他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雪原上饥饿的狼,死死盯住泥泞中沉默不语的林冲。
“林教头,”武松开口,声音因伤痛而沙哑,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带着你的人,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带惧色的梁山兵卒,一字一句,如同刻在金石之上:
“回去告诉宋江,武松的头颅在此,有本事,便亲自来取!”
“若再派些不相干的人来送死……”
他猛地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指向林冲,指向张清,指向那数百梁山兵马,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来一个,我杀一个!”
“来两个,我杀一双!”
“杀到梁山泊水干石烂,杀到你们无人敢来为止!”
声震四野,杀气冲霄!
林冲浑身一震,抬起头,看着武松那决绝而惨烈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尽疲惫与苦涩的叹息。他弯腰,默默捡起落在泥水中的丈八蛇矛,又去牵那匹挣扎站起的战马。
他没有再看武松,也没有看饮马川上的任何人,只是对身后挥了挥手,声音低沉而疲惫:
“撤军。”
军令如山。
纵然张清不甘,纵然部分梁山头目愤懑,但在林冲败北、武松那冲天杀气的震慑下,无人敢再置喙。数百梁山兵马,如同退潮般,沉默而迅速地撤离了饮马川,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直到最后一抹梁山的旗帜消失在视野尽头,武松紧绷的神经才骤然一松,那股强行提着的力气瞬间泄去,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武二!”
“武松哥哥!”
鲁智深和曹正慌忙将他扶住。
“快!抬武松兄弟回寨治伤!”邓飞、孟康、裴宣也急忙带人冲下山来。
……
饮马川聚义厅内,灯火通明。
武松赤着上身,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身上数处伤口已被寨中略通医术的喽啰清洗、敷上金疮药,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起来。左掌和右手的伤势最重,几乎能看到白骨,处理时连那喽啰的手都在发抖,武松却只是眉头微蹙,哼都未哼一声。
鲁智深在一旁大口灌着酒,用以驱散方才的惊悸与寒意。曹正则忙着端茶送水,脸上满是担忧。
邓飞、孟康、裴宣坐在对面,看着武松那身狰狞的伤口,神色复杂。尤其是裴宣,目光落在武松包扎好的手掌上,那严肃的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一丝动容。
“武松兄弟,”邓飞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敬佩,“今日一战,当真让邓飞开了眼界!硬接张清飞石,空手败林冲马战!此等悍勇,天下能有几人?!从今往后,你武松,便是我饮马川真真正正、肝胆相照的兄弟!谁若再敢提半个‘不’字,我邓飞第一个不答应!”
孟康也连连点头:“不错!武松兄弟,你这份‘投名状’,分量之重,足以撼动山河!我孟康,服了!”
武松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却转向一直沉默的裴宣。
裴宣迎着武松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走到武松面前,竟对着武松,躬身,深深一揖。
这一下,连鲁智深都停下了喝酒,诧异地看着他。
“裴孔目,你这是何意?”武松平静问道。
裴宣直起身,目光坦荡,声音沉稳:“裴宣这一揖,一为昨日寨门前的迟疑与试探,向武松兄弟赔罪。二为今日武松兄弟为保饮马川,舍身忘死,力退强敌,表达敬重。”
他顿了顿,环视邓飞、孟康,又看向武松,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武松兄弟,你今日流的血,便是最好的誓言,最重的信诺!从此刻起,饮马川不再是你的暂栖之地,而是你的根基!你的家寨!我裴宣在此立誓,只要你不负饮马川,饮马川上下,绝不负你!”
“绝不负你!”邓飞、孟康也齐声应和,神情肃然。
武松看着眼前这三位性情各异,却在此刻流露出真诚与担当的头领,心中那冰封的某处,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挣扎着想站起身还礼,却被裴宣按住。
“武松兄弟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裴宣道,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经此一事,梁山与我饮马川,已势同水火。宋江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我等需从长计议。”
鲁智深哼道:“怕他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武松却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宋江不会立刻大举来攻。”
几人看向他。
武松继续道:“林冲败退,损了梁山锐气。宋江要顾忌名声,更要提防其他山头人心浮动。短期内,他只会用些阴私手段,或者,借助官府之力。”
他想起那枚刻着诡异鸟形符号的木牌,眼神微冷:“而且,盯着我们的,恐怕不止梁山。”
裴宣若有所思:“武松兄弟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等更应趁此机会,加固寨防,囤积粮草,广布眼线。同时……”他看向武松,“武松兄弟与鲁智深哥哥名动江湖,或可借此名声,招揽四方豪杰,共抗强梁!”
招兵买马,壮大势力!
这是一个更为大胆,也更具野心的提议。
武松沉默片刻,缓缓抬起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握成了拳头,尽管这个动作牵扯着伤口,带来阵阵刺痛。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里,蕴含的力量,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逃亡者,一个复仇者。
这饮马川,将是他武松,新的起点。
而他要面对的,将是整个梁山,乃至这浑浊不堪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