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兵马!
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巨石,砸在每一个饮马川喽啰的心头。
方才劫取官军粮饷的兴奋与豪情,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军压境所冻结。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却又掺入了一股更为浓烈的肃杀。
邓飞、孟康脸色骤变,便是那素来沉静的裴宣,眉头也紧紧锁起,握着腰刀的手背青筋微凸。
他们料到梁山可能会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来的竟是这两位——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与没羽箭张清!
鲁智深闻言,眼中非但无惧,反而燃起熊熊怒火,禅杖重重一顿,震得脚下泥水四溅:“好啊!洒家正要寻他们晦气!林冲兄弟……哼!他竟也甘为宋江鹰犬,来拿我等?!”
曹正则是面色发白,嘴唇哆嗦,看向武松:“武松哥哥,这……”
武松站在雨中,腰刀已然归鞘,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他望着山下方向,目光穿透雨幕,仿佛能看到那森严的军阵,以及军阵前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林冲,张清……都是他曾并肩作战、饮酒谈笑的兄弟。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该来的,躲不掉。”
他转向邓飞、孟康、裴宣,抱拳道:“三位头领,梁山是冲我武松与鲁智深而来,与饮马川无干。我等这便下山,绝不连累山寨兄弟。”
“武松兄弟这是哪里话!”邓飞赤发贲张,上前一步,急声道,“既已入伙,便是生死兄弟!我饮马川虽小,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梁山势大又如何?想要人,先问过我手中铁链!”
孟康虽面有忧色,也咬牙道:“邓飞哥哥说的是!岂有刚立下大功,便将兄弟往外推的道理?”
裴宣目光扫过武松平静的脸,又看向山下,沉声道:“武松兄弟义气,我饮马川岂能无义?只是……林教头与张清头领非同小可,硬拼绝非上策。不如先凭寨坚守,再图良策。”
“坚守?”鲁智深怒道,“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要做那缩头乌龟不成?裴宣兄弟,你怕他梁山,洒家可不怕!武二,我们杀将下去,正好问问林冲,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情分!”
武松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看着山下:“师兄,林教头为人,你我都清楚。他既领兵前来,自有他的难处。此事,终须当面了结。”
他顿了顿,对裴宣道:“裴孔目,可否借硬弓一张?”
裴宣一愣,虽不明其意,还是挥手命人取来一张强弓,并一壶雕翎箭。
武松接过弓箭,试了试弓弦,随即张弓搭箭,也不瞄准山下军阵,而是将箭簇斜指向阴沉的天穹。
“嗡——”
弓弦震响,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破开雨幕,直射高空!那箭去势极猛,飞至最高点后,力竭坠下,不偏不倚,正落在山寨前方百余步外的空地上,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一箭鸣镝!
山下原本隐隐传来的鼓噪之声,为之一静。
“三位头领,”武松放下弓,对邓飞等人道,“容我三人下山,与林冲、张清一会。若我等能退敌,自然最好。若有不测……”他看了一眼鲁智深和曹正,“饮马川之恩,武松来世再报!”
说罢,他不等邓飞等人再劝,当先向寨门走去。步伐沉稳,背影在雨中显得孤峭而决绝。
鲁智深哼了一声,扛起禅杖紧随其后。曹正一跺脚,也提刀跟上。
邓飞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裴宣叹了口气:“点齐人马,寨门戒备!若有变故,随时接应!”
……
饮马川寨门缓缓开启。
武松、鲁智深、曹正三人,踏着泥泞,一步步走下山坡。
山下空地上,梁山军阵森然排列,刀枪如林,旌旗在雨中低垂,虽只数百人,却透出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军阵之前,两骑并立。
左边一骑,白马银枪,头戴范阳毡笠,身着团花战袍,面容儒雅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正是豹子头林冲。他手握丈八蛇矛,目光复杂地看着从山上下来的三人,尤其在武松脸上停留良久,嘴唇微动,终究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右边一骑,少年英武,手持飞枪,腰悬锦袋,目光锐利如鹰,乃是没羽箭张清。他嘴角噙着一丝冷傲,打量着武松,眼中既有审视,也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战意。
见只有三人下山,林冲提马上前几步,在距离武松等人二十步外勒住战马,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武松兄弟,智深师兄……别来无恙。”
鲁智深按捺不住,禅杖一指,声若洪钟:“林冲!少在那里假惺惺!你带着兵马围山,是要拿俺们兄弟的人头,去给宋江那厮请功吗?!”
林冲脸色一白,握着蛇矛的手紧了紧,涩声道:“师兄何出此言……林冲奉命而来,实非得已。公明哥哥有令,请二位兄弟回山,将昔日误会,分说明白……”
“误会?”武松终于开口,打断了林冲的话,他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上林冲的视线,“林教头,李逵该不该杀?王英该不该杀?董平该不该杀?吴用该不该杀?”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冷一分:“宋江表面派你前来‘请’人,背地里杀手密探层出不穷,欲置我等于死地,这也是误会?”
林冲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上阵红阵白。他何尝不知武松所言非虚?只是……军令如山,梁山规矩,兄弟义气……种种枷锁,将他牢牢困住。
张清在一旁看得不耐,冷声道:“武松,任你巧舌如簧,背叛梁山,杀害兄弟,乃是事实!林教头念及旧情,好言相劝,你莫要不知好歹!识相的,乖乖随我们回山请罪,或可饶你们性命!否则,”他拍了拍腰间锦袋,傲然道,“我这飞石之下,可不容情!”
“黄口小儿!安敢狂言!”鲁智深大怒,“来来来!让洒家先称称你的斤两!”
张清年少气盛,闻言便要催马出战。
“张清兄弟且慢!”林冲急忙拦住,他看向武松,眼神中带着最后一丝期望与挣扎,“武松兄弟……难道……再无转圜余地?非要兵戎相见,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武松看着林冲那痛苦而无奈的眼神,心中亦是复杂。这位曾经的八十万禁军教头,被高俅害得家破人亡,逼上梁山,如今却又要为梁山所谓的“大义”,来擒拿自己这“叛徒”。何其讽刺,何其可悲!
他缓缓摇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清晰地回荡在山谷之间:
“林教头,你的难处,武松明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武松踏出梁山泊忠义堂那一刻起,便已与宋江,与如今的梁山,恩断义绝!”
“今日,你要拿我,便凭手中枪。”
“我要走,便凭这双拳,这把刀!”
他猛地抽出腰刀,刀锋在雨中泛起寒光,直指林冲与张清!
“无需多言!战,或退,一言而决!”
决绝的话语,如同最后的战鼓,敲碎了所有缓和的可能。
林冲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雨水和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身为将领的决然与一丝深藏的痛楚。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丈八蛇矛。
张清早已按捺不住,见林冲示意,清喝一声,战马前冲,同时手已探入锦袋!
“武松!看石!”
一道乌光,快如闪电,撕裂雨幕,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武松面门!
没羽箭张清的飞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