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的雷霆之怒虽被卢俊义以大局为重的道理暂且压下,但那股弥漫在隐麟上下的肃杀之气,却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激荡。尤其是武松,自议事厅出来后,便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也没有去练兵场,而是独自一人,走到忠烈坪那刻满名字的石壁前,久久伫立。
夜色渐深,山谷中除了巡逻队员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号子,便只剩下风吹过林梢的呜咽。武松的目光死死锁在“秦明”、“孙立”、“陈达”那几个刺眼的名字上,脑海中翻腾着过往与他们把酒言欢、并肩作战的场景,更清晰地浮现出他们惨死时的模样,以及自己在饮马川后被追杀时的九死一生。每一幕,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哥哥……兄弟们……” 武松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你们死得冤啊!”
卢俊义的考量,他懂。为了对付那更强的外敌“幽寰”,暂时需要稳住宋江,需要借助他那点可怜的情报和名义。但这口气,他武松咽不下!这血仇,他等不了!
一股暴戾的杀意在他胸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他知道卢俊义说得对,此刻公然杀宋江,会坏了大局,会让隐麟内部产生裂痕。但是……若是私下里动手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夜。
武松猛地转身,眼中寒光凛冽,再无半分犹豫。他避开巡逻的路线,身形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向着关押宋江的石牢方向潜去。他不需要帮手,也不想牵连任何人,只想亲手了结这段恩怨,用宋江的血,祭奠枉死的兄弟!
石牢依旧阴冷潮湿,门口两名守卫依旧如同石雕。但他们并未察觉到,一道融入夜色的人影,已从侧后方悄然而至。
然而,就在武松即将接近石牢,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守卫,强行闯入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武松兄弟,留步。”
武松身形骤然僵住,缓缓回头。只见林冲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数步之外,一身素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林教头?” 武松眉头紧锁,眼中杀意未消,“你要拦我?”
林冲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与武松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那阴森的石牢。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楚,有愤懑,更有一种深沉的压抑。
“武松兄弟,” 林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宋江,他负了晁天王,负了你我,负了所有信他、跟他的人。他该死。”
武松有些意外地看着林冲。
林冲继续道:“你可知道,当年在东京,我蒙受冤屈,家破人亡,也曾像你现在这般,恨不得立刻手刃仇人,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沧桑后的沉痛:“但后来我明白,有些事,杀了一个人,并不能真正了结。痛快是一时的,但后果,却可能需要更多的人,用更长的时间,甚至用鲜血去弥补。”
他转头看向武松,目光灼灼:“卢员外说得对,此刻杀宋江,容易。但杀了他之后呢?山上那些尚存摇摆之心的兄弟会如何想?是否会认为我等与宋江无异,皆是睚眦必报、不顾大局之辈?剿灭‘幽寰’在即,军心若乱,代价将是更多兄弟的性命!秦明、孙立他们在天有灵,是愿意看到我们因一时之快而可能葬送更多手足,还是愿意看到我们团结一致,先诛除外敌,再堂堂正正地为他们,也为所有被他辜负的人,讨还一个真正的公道?”
林冲的话,如同冰水,一点点浇熄着武松心中狂暴的火焰。他想起秦明那豪爽的笑声,孙立那沉稳的担当,他们若在,会如何选择?
“难道……就让他这般苟活?” 武松的声音带着不甘的沙哑。
“不是苟活。” 林冲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是待罪之身,是将功赎罪!他的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待大事已定,若他无功,或再有异心,无需你动手,我林冲第一个不容他!但在此之前,他的命,需为剿灭‘幽寰’而用!这是他为自己的罪孽,唯一能做,也是必须做的偿还!”
武松沉默了。他紧紧握着拳,胸膛剧烈起伏,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林冲的话,卢俊义的考量,与他自己那沸腾的杀意激烈碰撞。
良久,他猛地吐出一口浊气,那紧绷的身躯微微放松了一些,眼中的赤红也稍稍褪去。他没有看林冲,只是望着石牢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冰冷:
“好。林教头,我便再信你们一回。暂且留他狗命!”
他话锋一转,煞气再现:“但你们记住今日之言!若最终不能给我,给死去的兄弟一个满意的交代……哼!”
武松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石牢,仿佛要将那仇恨刻入骨髓,然后转身,大步融入黑暗之中,那背影依旧带着难以化解的戾气。
林冲看着武松离去,心中并无轻松。他知道,武松的暂时隐忍,是看在往日情分和大局之上,但这份杀意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抑了下去。若最终处理宋江的结果不能服众,尤其是不能让武松这等性情刚烈之人信服,那么隐麟内部,必将迎来一场更可怕的风暴。
他同样望向石牢,目光深邃。宋江啊宋江,你可知你一人之过,牵动了多少人心,又埋下了多少隐患?这暗夜的私会与压抑的杀机,仅仅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那即将到来的,与“幽寰”的决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