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那一跪,声响沉闷,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昔日号令群雄、名动山东的“及时雨”宋江,此刻如同被抽去所有筋骨,卑微地匍匐在忠烈坪冰冷的泥地上,跪在了那高台之下,跪在了那森然灵位之前,跪在了他曾辜负、背叛、伤害过的兄弟面前。
他深深埋着头,花白的发丝在风中凌乱抖动,肩膀剧烈地起伏,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
高台之上,卢俊义、林冲、武松,三人目光垂落,如同神只俯瞰尘埃。卢俊义面色沉凝,看不出喜怒;林冲紧抿着嘴唇,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武松则胸膛起伏,鼻息粗重,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下那蜷缩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发难。
台下,千余隐麟队员寂然无声,但那一双双眼睛里的火焰,并未因宋江的下跪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交代,等待血债血偿的宣判。
死寂,再次笼罩山谷,比之前的鼓声骤停更让人窒息。
良久,卢俊义那沉浑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如同冰层裂开第一道缝隙:
“宋江,你既已至此,当着晁天王及众位枉死兄弟的英灵,当着隐麟所有弟兄的面,将你的罪,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讲明白!”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宋江混沌的脑海。他猛地一颤,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脸上涕泪纵横,混合着尘土,污浊不堪,哪还有半分往日“呼保义”的从容。
他的目光首先撞上武松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眼神,吓得他几乎又要瘫软下去,连忙移开,又对上林冲那深不见底、冰寒刺骨的目光,最后,他望向卢俊义,那目光中带着最后的祈求与彻底的绝望。
“卢……卢员外……林教头……武……武二哥……”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锣,“各位……各位兄弟……”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了他的忏悔。声音起初低微颤抖,却字字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
“罪人宋江……今日至此,不敢乞求活命,只求……只求将心中积压的罪孽倾吐而出,以告慰……告慰屈死的兄弟在天之灵!”
“第一罪!”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哭腔,“我宋江……背弃了梁山聚义之初的誓言!忘了‘替天行道’,忘了‘保境安民’!被那朝廷招安的虚名迷了心窍,一心只想用兄弟们的鲜血,染红我宋江的官袍!此乃不仁不义,背信弃义之罪!”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冷哼。
“第二罪!”宋江继续道,声音更加痛苦,“我……我引狼入室!不识那‘幽寰’本质,被其巧言令色所惑,为换取他们所谓的‘助力’,竟将这群豺狼虎豹迎上山寨!致使梁山基业蒙污,兄弟性命危如累卵!此乃有眼无珠,愚蠢透顶之罪!”
“第三罪!”他的声音开始带上血丝,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高台后方秦明、孙立的名字,泪水奔涌而出,“我……我偏听偏信,残害兄弟!秦明兄弟……性情刚烈,孙立兄弟……忠勇可嘉,他们只因对‘幽寰’之事心存疑虑,不满招安,并且帐下拥有兵力,疑其有叛逃之心……”
说到这里,他已是泣不成声,捶打着地面:“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默许,甚至纵容了‘幽寰’对他们下毒手!我眼睁睁看着秦明兄弟被那黑甲士兵围攻至死,看着孙立兄弟血溅五步……我宋江,枉为人兄,猪狗不如!此乃残害手足,人神共愤之罪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伏地痛哭,肩膀剧烈抽动,再也说不下去。
这番血泪交织的忏悔,并未立刻引来同情,反而像火星溅入了油锅。
“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
“秦明哥哥死得好惨!”
“一句猪狗不如就想抵命吗!”
怒斥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激烈。武松更是猛地踏前一步,须发皆张,厉声喝道:“宋江!我不满你招安,自“饮马川”我战败心灰意冷跳崖后,你仍不死心派人追杀于我,欲置我于死地时,可曾念过半分兄弟之情?你知道我九死一生,经历了什么?若非我意志坚定,不甘心死去,或许今天后面也刻有我的名字!
陈达兄弟又是如何死的?你可敢当着晁天王的面说清楚?!”
这一声质问,如同利剑,直刺宋江心窝。
宋江浑身剧震,抬起头,脸上已无半点人色,他望着暴怒的武松,嘴唇哆嗦着,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道:
“是!都是我!是我怕武松兄弟坏我招安大计,派人追杀!是我……默许“蔡福”对只要是叛逃梁山的人下手,害了陈达兄弟性命!我宋江……罪该万死!罪无可赦!”
他猛地直起身,环视着周围无数道愤怒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惨然扭曲的笑容,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我宋江在此!这条贱命,今日便还给诸位兄弟!只求……只求诸位看在往日情分,朝夕相处,看在梁山泊尚存一丝元气的份上,出手灭了那‘幽寰’,为我梁山……留下几分种子吧!”
言罢,他闭上双眼,引颈就戮,等待着最终的审判降临。
忠烈坪上,杀意如潮。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高台上的三人。
是杀,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