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生在京中一个不算显赫,却也体面的官宦之家。母亲是五品女官,爹爹是她的正夫,出身书香,温文有礼。
若旁人看,母亲与爹爹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可我年幼时便知,他们之间并无温情,只有职责与忍耐。
我是他们唯一的嫡女,苏云书。这个名字是母亲翻遍了书卷为我取的,她说,我的降生是她最大的骄傲。
在我懵懂的童年里,母亲确实是慈爱的。她会将我高高举起,让我骑在她的肩头,去看元宵节的花灯;她会亲自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写我们的姓氏;她会在同僚宴饮时,毫不吝啬地夸赞我早慧聪颖。
那时,我们的庭院里总是充满笑声。
只是,笑声似乎总是我与母亲的。爹爹常常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一幅美丽的背景。偶尔,我能捕捉到他看向我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混合着深沉的爱与一种深切的忧虑。
爹爹在生我时坏了身子,很难再有子嗣了。曾有族亲劝说母亲纳侧夫延续香火,却被母亲以“有云书足矣”回绝了。
我那时不懂,这话不是对爹爹的深情,而是母亲认定,我必将继承她的乾元之身,光耀门楣。
我确实听过这样的断言。母亲曾得意地告诉我,我尚在襁褓时,她便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为我探看体质,那位大夫笃定地说,此女根基非凡,将来必分化成乾元。
乾元是什么?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只知道那是让母亲对我百般宠爱的缘由。
一切的转变,发生在我十二岁那年。
那场分化来得悄无声息,却又翻天覆地。当身体内部陌生的潮热与信香最终稳定下来,指向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我成了一个坤泽。
府中的空气仿佛一夜之间凝固了。母亲看我的眼神,从炽热的期待变成了冰冷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她不再教我读书,为我启蒙的先生也被迅速辞退。于是我开始日复一日地跟随爹爹,学习如何穿针引线,如何管理内务,如何低眉顺眼。
我也终于明白了爹爹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是什么。是对我有可能分化成坤泽的担忧。
母亲那时所给我的爱全部都是有条件的,而我,没有满足这个条件,于是面对的不仅是被收回的爱,还有那比冷宫还要漫长的沉寂。母亲不再同我说话,见我时只是淡淡扫一眼,仿佛我成了某种不堪的污点。
母亲的脾气越发暴戾。她与爹爹之间,那层因我可能成为乾元而勉强维持的平和,彻底撕裂。
她开始毫无缘由地打骂爹爹,言辞刻薄,手段粗暴。我像小时候一样冲上前阻止,换来的却是她更重的怒火,以及一句冰冷的呵斥:“滚开!没用的东西!” 。
巨大的转变让我无所适从,像被困在无形的网中,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顺从命运赋予坤泽的“本分”。
我沉默地坐在绣架前,任由指尖被针扎出细密的血点,再将那些血与泪一同绣进繁复的花纹里。
几年光阴,我的绣技在京城闺秀中已颇有名气,而我的容貌,也愈发肖似爹爹当年,清丽出尘。
母亲的目光,便又重新落在了我身上。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骄傲,而是估量。
她开始带着我出入各种宴会,像展示一件精心打磨的货物,在外人面前夸赞我的温顺与手艺。我知道,她是想将我卖个好价钱,为她那并不稳固的官场地位,再寻一道攀附的阶梯。
十七岁那年,她似乎成功了。一位吏部高官的乾元嫡子看上了我。母亲喜形于色,仿佛已经看到了借此攀上高枝的未来。
纳采、问名、纳吉……六礼行过大半,我的嫁衣也已绣好,我甚至曾心生期待,或许生活真的能变好一点。
然而,命运再次展现了它的无常。就在婚期前夕,那位高官的老夫人骤然病逝。热孝在身,婚期只能延后,守孝三年。
这三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也是我最后喘息的日子。我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三年之期将至,结局却以更惨烈的方式降临。母亲在朝堂党争中站错了队,一纸诏书,抄家流放。圣旨下达:成年乾元流放岭南瘴疠之地服苦役,其余家眷,悉数发卖北地为奴。
我那位未婚的乾元家,动作快得惊人。几乎在消息传出的同时,一纸退婚书和当年定亲的信物便被扔回给了我们。干净利落,生怕沾染上一丝晦气。
流放的路,漫长而绝望。最初的几天,押解的官差还算规矩,我们只是麻木地走着。
但很快,当他们意识到我们这些曾经的官家眷属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时,獠牙便露了出来。
队伍中的坤泽,尤其是样貌出色的,开始被一个个拖进路旁的小树林。
凄厉的哭喊和压抑的呜咽,成了这条路上最寻常的背景音。而我,因这张脸,成了“小树林”的常客。挣扎是徒劳的,反抗只会招来更粗暴的对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