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柔和的灯光像一层温热的蜜,流淌在杯盘狼藉的餐桌表面,也流淌在两人之间那骤然变得粘稠而敏感的空气里。
陈月安那句带着钩子的“口头道谢?”,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温柔的紧逼,将晚餐期间所有刻意维持的、流于表面的家常温馨,猝然撕开了一道口子。
唐郁时的心脏在胸腔里清晰地、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她看着陈月安,对方眼底那盈盈的笑意底下,是毫不掩饰的、属于成熟女人的期待和一种近乎天真的狡黠。灯光在她依旧美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微微上扬的唇角,那专注凝望的眼神,都构成了一种强大而具体的诱惑。
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唐郁时确实犹豫过。
不是出于情动,更像是一种对这份精心布置的晚餐、这番迂回曲折的示好、以及眼前这具温婉皮囊下炽热灵魂的……某种计量意义上的权衡。这犹豫如浮光掠影,在她心底一掠而过,甚至未曾在她平静无波的瞳孔里留下丝毫痕迹。
最终,她选择了听不懂。
或者说,她选择了用一种更圆滑、也更残忍的方式——无视。
她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了那道过于灼人的视线,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无奈又混合着感激的浅笑,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陈姨今天亲自下厨,又帮我解决了布料那边的麻烦,这份心意,已经不是口头道谢能偿还的了。改日,我一定寻个合适的时机,好好谢谢您。”
她将“谢谢”二字咬得清晰,却刻意模糊了其具体形式,既接住了话头,又轻巧地将那份暧昧的索求推回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舞者,在即将被卷入旋涡中心时,用一个优雅的旋身,稳住了自己的节奏。
陈月安眼底那簇明亮的火焰几不可察地摇曳了一下,像是被一阵微风吹拂,但并未熄灭。
她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以及一丝更淡的……自嘲。她何等聪明,自然听懂了唐郁时的回避。但她并未点破,也未流露出丝毫挫败,只是从善如流地端起面前那杯已然温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婉自然:“好啊,那我可记下了。”
接下来的喝茶闲聊,气氛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小心翼翼地调控着。她们谈论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深市艺术圈某位新锐画家的争议作品,某家老字号餐厅主厨的更迭带来的口味变化,甚至偶尔提及一两桩国际时政,观点交锋,却也止于礼貌。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滞与试探,从未发生。
只是空气中,总若有似无地飘浮着一丝未能尽兴的怅惘,如同夏日雨后,萦绕不去的潮湿水汽。
墙上的挂钟时针悄无声息地指向了十点。唐郁时放下茶杯,适时地提出了告辞。
陈月安没有挽留,起身道:“我送你下去。”
唐郁时婉拒:“不用麻烦陈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
陈月安却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让我送你一程吧。让我的司机开着你的车跟在后面,不用你操心我,可以吗?”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唐郁时,里面带着点恳切,也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就当……让我安心。”
话已至此,再拒绝便显得不近人情。唐郁时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好,那就麻烦陈姨了。”
地下停车场里,空气带着地底特有的阴凉和汽车尾气残留的淡淡味道。陈月安从唐郁时手中接过车钥匙,动作自然。她开车的风格一如她的人,平稳、顺畅,对车辆的控制举重若轻。车内放着音量极低的古典乐,舒缓的弦乐流淌在狭小的空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唐郁时侧头望着窗外,夜色中的城市像一条闪烁着无数光点的河流,飞速向后奔涌。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倒影里陈月安专注开车的侧脸轮廓,心情是一种奇异的平静,混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精准定义的微澜。
车子最终平稳地驶入唐郁时所住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停在了她惯常使用的固定车位上。
引擎熄火,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音乐还在低声吟唱。
唐郁时解开安全带,侧身对陈月安道:“谢谢陈姨,我上去了。”
陈月安也解开了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跟着她一同推开车门。两人站在车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陈月安用钥匙遥控锁了车,然后将那枚还带着她掌心些许温度的钥匙递还给唐郁时。
“早点休息。”陈月安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柔和。
唐郁时接过钥匙,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陈月安微凉的指节,她微微颔首:“您也是,路上小心。”
她转身,准备走向电梯厅。脚步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是叹息般的呼唤。
“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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