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宣读封赏诏书的最后一个字落定时,殿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那寂静里有得到厚赏的欣喜,有对比之下的失落,也有对未来的盘算。但无论如何,封赏已定,大局已定。
就在这时,赵云出列了。
他站得很直,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那张总是温和的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先向刘备深施一礼,然后转向满朝文武,声音清晰而坚定:
“主公,军师,诸公。云有一言,不吐不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张飞瞪大了眼,魏延皱起眉,马超眼中闪过讶异,法正则眯起了眼睛。西川旧臣们更是屏住了呼吸——这个昨夜宴会上几乎一言不发的赵将军,此刻要说什么?
“讲。”刘备点头,心中隐隐不安。
“西川初定,百废待兴。”赵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刘季玉经营二十三年,虽暗弱,却未曾大动干戈。今主公新得成都,当务之急是安民心、抚疮痍。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刚刚得到田宅赏赐的将领:“然没收豪族田宅赏赐功臣,虽合兵法‘赏功励士’之道,却有违治国‘安民固本’之要。”
殿内一片哗然。
张飞第一个忍不住:“子龙!你这是何意?!主公赏赐,天经地义!”
“翼德稍安。”刘备抬手制止,但脸色已经变了。他看着赵云,眼中是震惊,是疑惑,还有一丝被当众质疑的恼怒,“子龙继续说。”
赵云深吸一口气:“这些田宅,大多有佃户耕种,有家小依附。今易其主,虽得主将欢心,却失佃户生计。若新主仁厚还好,若遇苛刻之辈,轻则加租,重则夺田,则千百户百姓将流离失所。此其一。”
他转向西川旧臣方向:“其二,这些田宅原主,虽有附逆之罪,但族中多有旁支、姻亲。今夺其产,这些人必怀怨恨。西川氏族盘根错节,今日夺一家之产,明日可能结十家之仇。民心不稳,何以治川?”
“其三...”赵云的声音渐渐沉重,“我军入川,打的是‘仁义’之旗,行的是‘救民’之师。若进城第一事便是夺民之产赏己之臣,与盗匪何异?与曹操何异?长此以往,主公‘仁义布于四海’之名,将何以存?”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当“与曹操何异”这句话出口时,连诸葛亮都变了脸色。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刘备,等着他的反应。
刘备坐在主位上,手指紧紧抓着扶手,指节发白。他看看赵云,这个跟随他十余年、救过他妻儿、从未提过任何要求的爱将,此刻正用最直接的方式,挑战他作为主公的权威。
他再看看诸葛亮。军师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羽扇停在半空,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
怎么办?同意赵云?那刚才的封赏诏书就成了笑话,他这个新主第一天就朝令夕改,威信何存?不同意?赵云说的句句在理,若强行推行,西川民心真的会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张飞几次想开口,都被刘备的眼神制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诸葛亮动了。
他缓步走到殿中,在赵云身边站定,然后向刘备深深一揖:“主公,子龙将军所言...句句肺腑,字字珠玑。是亮思虑不周,险些铸成大错。”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诸葛亮在认错?那个算无遗策的卧龙先生,在向赵云认错?
“军师...”刘备也愣住了。
诸葛亮直起身,转向众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子龙将军提醒得好。西川初定,当以安民为先。没收田宅赏赐功臣,虽是惯例,却非上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睿智的光:“亮有一策,可两全其美。田宅,当返还百姓——或归原主,或分佃户,由郡县详查定夺。至于功臣赏赐...”
他看向刘备:“西川富庶,府库充盈。金三万斤,银五万斤,钱二十亿,锦缎无数。何不以金银厚赏功臣?既彰其功,又不伤百姓。且金银可传家,可流通,胜过田宅之固。”
这话说得漂亮。既全了赵云的面子,又给了刘备台阶,还解决了实际问题——是啊,西川有钱,很多钱。用钱赏赐,不比用田宅更灵活?
刘备心中石头落地,脸上露出笑容:“孔明之言甚善!就依此策!”
他起身,走到赵云面前,握住他的手:“子龙,若非你提醒,孤险些失却西川民心。此功,当记!”
这话说得高明。不是“你驳了我面子”,而是“你立了大功”。既维护了赵云,也维护了自己。
赵云再次躬身:“云鲁莽,请主公恕罪。”
“何罪之有?”刘备扶起他,转向众臣,“诸公,封赏照旧,只是田宅改为等价金银。若有特别心仪之宅邸,可另行奏请,孤酌情赐予。如此可好?”
还能说什么?主公都说到这份上了。况且,金银确实比田宅更实在——田宅可能被夺,金银可是实实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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