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民司那间临时充作办公之所的木屋内,喧嚣被短暂地隔绝在外。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赵云搬来一张还算完好的木椅,请韩颖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心中依旧被那巨大的惊愕与无数疑问充斥着。他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带着陌生风霜的脸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眼前的韩颖,早已褪去了常山郡守府中那份骄傲与明媚。她的眉眼间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甚至是一丝沧桑。虽然洗净了脸,但那略显粗糙的皮肤、指节上细微的薄茧,以及眼神中偶尔闪过的警惕,都无声地诉说着她这些年绝非养尊处优。
“韩……韩小姐,”赵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自常山一别,云……实未想到,竟能在此地再见到你。这些年……你与韩太守……是如何过来的?太守大人……他可还安好?”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心中却已有了不祥的预感。若韩文节尚在,韩颖何至于此?
韩颖听到父亲的名讳,眼圈瞬间就红了。她低下头,双手紧紧绞着那件灰布衣的衣角,沉默了片刻,才用带着哽咽的沙哑嗓音,缓缓道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一年……我因思念祖父祖母,去了洛阳小住。”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那些痛苦的回忆,“谁知……谁知就在那时,于毒、白绕那些天杀的贼寇,竟攻破了常山郡城……”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听闻噩耗的那一天。“消息传到洛阳,我……我感觉天都塌了!父亲、母亲……我疯了似的想要回去,爷爷奶奶拦不住我,只得派了几个忠心的老仆,陪我一同返回。”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我们日夜兼程,可等赶回常山时……城……城已经破了有些时日了。贼人抢掠一番后,已经退回了山里。城里……城里一片废墟,尸骸……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赵云默默听着,拳头悄然握紧。常山城破的惨状,他虽未亲见,但可以想象。那是他曾经誓死守卫的地方,那里有他熟悉的同袍和百姓。
“我……我找不到父亲,也找不到母亲……”韩颖抬起泪眼,眼中是无尽的绝望与痛苦,“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有人说他们死于乱军,有人说被贼人掳走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摇着头,泣不成声。
良久,她才勉强继续说道:“我在常山废墟中徒劳地搜寻了数月,毫无音讯。新任的太守到任,忙着安抚地方,清理城防,根本无暇顾及前任太守家眷的下落……我……我就像无根的浮萍,只得又随着老仆返回了洛阳。”
然而,洛阳也并非净土。“回到洛阳没多久,就接连遭遇了十常侍之乱,董卓进京……洛阳也成了人间炼狱。”韩颖的语气变得麻木,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爷爷奶奶在动荡中相继病逝,家产也在混乱中散尽……那些老仆,有的离散,有的病死……最后,只剩下我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小荷……”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赵云,带着一丝自嘲:“子龙将军,你知道吗?在经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最初,我恨!我恨贼寇,恨这乱世,也恨……恨那些手握兵权却无力保护一方百姓的所谓将领。我那时天真地想,这乱世,需要的不是守成的庸人,而是能搅动风云、以杀止杀的枭雄!我……我甚至想过,若能寻得一位有野心、有能力的夫婿,助他在这乱世中杀出一片天,或许……或许能为我父母报仇,能让我不再受人欺凌……”
她的这番话,让赵云心中一震。他没想到,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太守千金,竟曾被苦难扭曲出这样的念头。
韩颖的目光渐渐飘远,陷入了更深的回忆:“我带着小荷,女扮男装,在乱世中流浪,打听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我见过袁绍帐下的骄兵悍将,见过曹操麾下的谋臣如雨……我见过太多的野心与算计,太多的杀戮与背叛。他们或许强大,或许能成就霸业,但……但他们眼中,百姓只是数字,是垫脚石,是随时可以牺牲的代价。”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凉:“我慢慢明白了,这天下最缺的,不是祸乱社稷的奸雄,而是……而是像子龙将军你这样,即便自身难保,依旧愿意为普通百姓持枪守护,心怀悲悯与担当的真正英雄。”
“所以……”韩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所以,当我辗转听说你在公孙瓒将军麾下,后来又追随了刘皇叔,我就……我就带着小荷,一路寻来。你们到新野,我们便想办法在新野落脚;你们迁樊城,我们也跟到樊城;长坂坡大败,你们退往夏口,我们……我们也混在流民中,跟了过来。”
赵云听到这里,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他想起在新野时,偶尔感觉到的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想起在樊城整顿军务时,人群中那个匆匆避开的“少年”背影;想起长坂坡溃败途中,那混杂在无数惊慌面孔中,却始终努力朝着他方向张望的眼神……原来,都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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