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气氛原本因赵云惊人的恢复速度而带来的片刻惊奇与振奋,很快便被一种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阳光透过窗棂,映照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上,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奈与愤懑。
赵云落座后,目光扫过在场诸人。主公刘备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刘琦公子面带忧色,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关羽微阖的凤眼中寒光隐现,抚髯的手势比平日更显沉缓;张飞则有些烦躁地抓挠着钢针般的虬髯,环眼不时瞪向窗外,仿佛曹操就在那里;诸葛亮羽扇轻摇,面色平静,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深邃的目光,显示他正在急速思索;而坐在角落的徐庶,脸色比赵云之前昏厥时好不了多少,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膝上的袍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化不开的悲苦与挣扎之中。陈到侍立刘备身后,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地留意着四周。
“子龙来得正好。”刘备见赵云气息沉稳,目光湛然,心中稍慰,但随即又被眼前的难题攫住,他叹了口气,将案几上一封绢书推向赵云,“曹贼遣人送来的,是给元直的。”
赵云心中一凛,已然猜到几分。他接过绢书,展开细看。那绢帛质地精良,墨迹乌黑亮泽,笔力雄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气息,正是曹操手书无疑。信的内容,看似恳切,实则字字诛心:
“元直足下:暌违日久,思仰何及?操尝闻足下少任侠,仗剑除奸,名动乡野;后折节向学,博览群书,文韬武略,卓荦超伦。此等才具,本当匡扶社稷,效命于朝堂,立不世之功业,垂青史之美名。”
开篇先是抬举,将徐庶的过往与才能细细数来,看似赞赏,实则为后续的“规劝”铺垫。
“方今汉室倾颓,奸佞(此处暗指刘备等)假托宗室之名,行割据之实,致使四海鼎沸,苍生倒悬。天子蒙尘许都,日夜思得忠良之臣,以清君侧,复汉家之威仪。足下素怀忠义,心向汉室,奈何明珠暗投,委身于新野、樊城流亡之辈,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笔锋一转,将刘备集团定义为“奸佞”、“割据”,而将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为粉饰为“清君侧”、“复汉威”。言辞犀利,直指徐庶心中可能存在的矛盾——忠于汉室与追随刘备之间的微妙关系。
“前者偶于乱军之中,得遇令堂。老夫人慈颜鹤发,精神矍铄,唯谈及足下,思念之情溢于言表,舐犊之心,令人动容。操虽不才,亦知人伦之大。见老夫人思子心切,已延请至许都府邸,奉若己母,晨昏定省,不敢有缺。锦衣玉食,仆役周全,务必使老人家颐养天年,以慰足下远念之忧。此非操之德政,实乃人子之本分,亦足下忠孝之念可感天耳。”
这段是信的核心,也是最毒辣之处。曹操绝口不提强行掳掠,反而描绘成一幅“偶遇”、“奉养”的温馨画面。他将扣押人质的行径,巧妙地说成是体恤人伦、代友尽孝,甚至将这份“恩情”归功于徐庶的“忠孝之念可感天”,逼得徐庶若是不从,反倒成了不孝不义之人。
“今社稷板荡,正是志士仁人用命之时。足下文武兼资,乃国之栋梁。若能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北归许都,既全母子团聚之天伦,又可辅佐天子,廓清环宇,拯黎民于水火,立不朽之功勋。他日功成,必当封侯赐爵,光耀门楣,使令堂安享尊荣,岂不美哉?若执迷不悟,徒使高堂倚闾望切,饱受思子之苦,而足下亦将随流寇辗转,终难逃覆灭之局,忠孝两失,智者不为也。”
最后,曹操图穷匕见,给出了明确的选择。一边是“母子团聚”、“辅佐天子”、“封侯赐爵”的光明前景;另一边则是“高堂望切”、“随流寇覆灭”、“忠孝两失”的悲惨结局。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将选择的压力**裸地压在了徐庶肩上。
“言尽于此,望足下三思。操在营中,扫榻以待,盼与足下共商国事,以慰令堂倚闾之望。”
信末,依旧是那副礼贤下士、推心置腹的口吻,仿佛一切皆是为徐庶母子、为汉室江山着想。
赵云缓缓合上绢书,胸口如同堵了一块巨石,闷得发慌。曹操这封信,堪称玩弄人心的典范。他将一场**裸的政治胁迫,包装成了充满人情味的关怀与为国举贤的义举,将自己置于道德高地,将不服从的后果完全归咎于对方的选择。字里行间,不见刀兵,却比刀兵更锋利;看似通情达理,实则步步紧逼。
刘备看向徐庶,声音充满了愧疚与无奈:“元直,是备连累了你,连累了老夫人……此前妄言以阿斗相换,实是情急失言,诸葛亮军师所言极是,曹操志在天下,岂会因一孺子而放弃钳制元直之良机?此路……确是不通。”
刘琦也叹息道:“曹操此举,毒辣至极。他料定我等新败,无力北上救人,故以此信乱元直之心志。”
诸葛亮羽扇轻摇,缓缓分析道:“曹操此书,用意有三。其一,逼元直就范,若能得元直归顺,不仅得一谋士,更能沉重打击我军士气。其二,乱我军心,使我等内部因救人之事产生分歧、焦躁,无暇他顾。其三,亦是试探,试探元直之心志,试探我等的反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