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 第75章 银枪孤影

长坂坡的喧嚣与惨嚎，如同沸腾的鼎镬，将人间一切秩序与希望都投入其中煎熬。赵云此前那份“阻敌断后”的决绝，已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彻底粉碎。望着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曹军浪潮，以及被这浪潮冲击得支离破碎的人流，他清晰地认识到，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曹军先锋，无异于螳臂当车。

一个更清晰，也更沉痛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压下了之前的焦躁，只剩下冰锥般的刺痛：完不成了。阻止曹军进攻，保护这十余万百姓，这个任务，从他接受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注定是一个悲壮的奢望。凭他麾下那不到一千、且已在连日行军中耗尽力气的老弱残兵，如何能抵挡曹操这挟新胜之威、如狼似虎的精锐？

“不能再想着阻挡了……”赵云银枪横扫，将一名试图靠近的曹军营长刺落马下，目光如鹰隼般在混乱的人群中急速搜索，“必须找到她们！主公的家眷，徐军师的老母！简雍先生！”

他的思维在绝望中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理智。普通百姓被曹军俘获，或许会被驱赶、被奴役，但未必会尽数屠戮，曹操还需要人口来充实他的统治。但二位夫人和幼主阿斗不同！他们是主公的妻儿，是政治象征，一旦落入曹操之手，用以胁迫主公，那主公还如何能秉持仁德，继续与曹操抗衡，挽救这倾颓的汉室？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目标明确，心反而定了几分。他不再试图与曹军大队纠缠，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寻找”之上。他相信，糜夫人、甘夫人她们若是机敏，绝不会待在显眼的马车里坐以待毙，混入庞大的难民群中，借着混乱与人群的掩护，才是唯一的生路。

他催动战马，不再冲向曹兵密集、战况最激烈的前沿，而是转向那些百姓聚集较多、虽然也被冲击但尚未被完全控制的区域。那里哭喊声更密集，人群像受惊的羊群般盲目奔逃，曹军士兵三五成群，正在肆意驱赶、掠夺、抓捕俘虏。

乱军之中寻人，真如大海捞针。放眼望去，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惊恐面孔，男女老幼混杂其间，在烟尘与血光中，每个人的样子都变得模糊而相似。赵云的心一次次提起，又一次次落下。每一个相似的背影都让他心头一紧，策马靠近后发现是陌生面孔，又带来更深的失望。耳畔是百姓的哀嚎，是曹兵的呵斥与狂笑，是兵刃入肉的闷响，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绝望的网，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一边用目光疯狂扫视，一边还要应付不时扑上来的曹兵。他的枪法依旧精准狠辣，每一枪都力求毙敌，不为炫耀武艺，只为节省时间，清除障碍。白袍已被染成暗红，座下白马也溅满血污泥点，他整个人仿佛从血池中捞出来一般，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就在他冲过一片较为稀疏的林地边缘时，目光骤然一凝！

前方，一名曹军低级将领，正得意洋洋地押着几个俘虏，其中一人，青衫文士打扮，虽鬓发凌乱，袍袖破损，但那身形气质，不是简雍又是谁！

那曹将显然将简雍当成了重要人物，正大声呼喝着，催促他快走，周围还有几名曹兵持刀威吓。

“简雍先生！”赵云心头一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直冲过去！

那曹将听到马蹄声，愕然回头，只见一道血色的白影裹挟着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他刚想举刀，眼前银光一闪，喉头一凉，已被赵云一枪刺穿！速度之快，让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旁边几名曹兵大惊，刚要围拢，赵云枪出如龙，或刺或扫，如同砍瓜切菜般，瞬间将几人解决。他勒住战马，俯身急切道：“简先生！快上马！”

简雍死里逃生，又见是赵云，激动得嘴唇哆嗦：“子龙将军！”

赵云急切的问道：“可看到二位夫人和小主公？”

简雍先生面露愧色：“我刚刚被曹将捉住的时候看到二位夫人抱着幼主阿斗随着难民的人流朝东南方向去了。”

赵云听了赶紧说道：“简雍先生，快上马，我送你出去，再回来找二位夫人和小主公。”

简雍先生赶紧道：“给我抢一匹马就好，你赶紧寻夫人和幼主要紧。”

“没时间多说了！没有我护送你冲不出去的。”赵云一把将简雍拉上马背，让他坐在自己身后，随即目光一扫，看到不远处一匹无主的曹军战马正在徘徊，他立刻催马过去，将缰绳塞到简雍手中，“先生骑这匹马，速速冲出重围，往南去寻主公！”

“那子龙你注意安全！一定要找回夫人和幼主啊！”简雍紧握缰绳，担忧道。

“先生放心，云找不回二位夫人与幼主誓不生还！先生快走！”赵云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调转马头，用枪杆在简雍坐骑的后臀上狠狠一拍，那马吃痛，驮着简雍便向着战场的缝隙中冲去。

目送简雍的身影消失在烟尘中，赵云心中稍定，救出一人，总算不负所托。但这短暂的欣慰立刻被更沉重的焦虑取代。二位夫人和阿斗，你们究竟在哪里？还有徐庶军师的老母，那么大年纪了，如何能受得了这乱兵的冲击？能不能跟上这难民的人流都是问题。如果找不回徐母，如何对得起军师的嘱托和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再次策动白马，义无反顾地重新扎入了那片混乱血腥、人海茫茫的炼狱之中。银枪孤影，明知希望渺茫，却依旧执着地在那无边无际的黑色浪潮里，寻觅着那微乎其微的、关乎未来的星光。每一次张望，都带着刻骨的焦急；每一次挥枪，都饱含着沉甸的期盼。长坂坡的血色黄昏，见证着一位将领超越武勇的忠诚与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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