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水色正浓。赵云骑着白马走在沿江古道上,马蹄踏过青石板时,会溅起细碎的水花——连日多雨,江雾常常漫过路面,将两岸的青山晕成一幅朦胧的水墨。他自襄阳出发已逾半月,一路走走停停,原想看看西川的风土,更想寻一处能施仁政、安民生的地方,可这愿望,却在抵达江州城时,碎成了江面上的浮沫。
进江州的路是沿着江岸凿出来的,一边是壁立千仞的红岩,岩层上布满雨水冲刷的沟壑,像老人皲裂的手掌;另一边是奔涌的嘉陵江,江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呈现出一种厚重的赭红色,拍在礁石上时,会激起丈高的浪花,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赵云勒住马,抬头望向高处的栈道,几根粗木横插在岩壁里,上面铺着薄薄的木板,往来的商队牵着骡马,走在上面摇摇晃晃,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江中。
“好险的城。”赵云低声感叹。他曾走过冀北的险关,也见过江汉的平原,却从未见过这般“半城依山,半城枕江”的格局。再往前走,江面忽然开阔起来——嘉陵江在此处汇入长江,两条大江交汇,水势更猛,江面上的船只却不少,有载货的漕船,也有摆渡的小舟,船夫们喊着号子,将船桨深深插入水中,与湍急的水流较劲。
江州城的城门就建在两江交汇处的高台上,青灰色的城墙从江边一直延伸到山腰,城楼上的旗帜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绣着“刘”字——是益州牧刘璋的属地。赵云牵着马走进城,城门处的兵卒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便挥手放行,既不查问来历,也不盘查行囊,倒显得有些松散。
进了城,赵云才发现,这座依险而建的城池,内里却远没有外景那般壮阔。主街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可石板间的缝隙里塞满了垃圾,雨后积水成洼,行人路过时,只能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街边的店铺大多半开着门,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打盹,柜台上摆放的货物蒙着一层灰尘,看起来许久没有客人光顾。偶尔有小贩挑着担子走过,担子上的蔬菜蔫蔫的,吆喝声也有气无力。
“店家,来碗热茶。”赵云走进一家临街的茶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茶肆里只有两桌客人,都是穿着粗布短衣的百姓,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店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闻言慢悠悠地端来一壶茶,又摆上一个粗瓷碗,叹着气道:“客官是外乡人吧?看您这装束,怕是从荆州来的?”
“正是,”赵云倒了碗茶,温热的茶水入喉,却压不住心中的疑惑,“老伯,我看这江州城依江而建,本该是水陆要冲,怎么街上这般冷清?”
老汉闻言,又叹了口气,往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几年益州不太平啊。前几年有张鲁在汉中作乱,刘璋大人派兵去打,打了好几年也没打赢,反而耗空了粮草。后来又要养着几万兵马,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咱们小老百姓哪里扛得住?”
赵云心中一沉,又问道:“那江州是水陆要冲,往来商队该不少,怎么也这般萧条?”
“商队?”老汉苦笑道,“前几个月,沿江来了一伙水匪,专门抢过往的漕船,官府派兵去剿,结果连水匪的影子都没见到,反而折了几个兵卒。从那以后,商队要么绕路走,要么干脆不来了,咱们这江州,也就越来越冷清了。”
正说着,街上传来一阵喧哗。赵云走到窗边一看,只见几个穿着兵卒服饰的人,正围着一个卖柴的老汉推搡。那老汉手里紧紧攥着几枚铜钱,苦苦哀求道:“官爷,这是我一家人今天的口粮,求你们高抬贵手,别拿走啊!”
“口粮?”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卒一脚踹翻了柴车,劈头盖脸地骂道,“府里要征粮,你这点柴钱,还不够塞牙缝的!再不交,就把你抓去坐牢!”说着,便伸手去抢老汉手里的铜钱。
赵云看得心头火起,正要上前,却被身边的老汉拉住了:“客官,别冲动!这些人是州府的兵卒,咱们老百姓惹不起啊!”
赵云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看着那兵卒抢走铜钱,大摇大摆地离去,而卖柴老汉蹲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柴火,无声地抹着眼泪。街上的行人纷纷避开,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甚至没有人敢多望一眼——长久的压迫,早已磨平了他们的反抗之心。
“老伯,这赋税到底有多重?”赵云回到座位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
“重到没法活啊!”老汉的声音有些哽咽,“去年秋收,我家种了三亩地,收了不到两百斤粮食,结果官府就征走了一百五十斤,剩下的这点,还不够我和老伴吃三个月。没办法,只能靠上山砍柴换点钱,可现在连这点钱,都要被他们抢走……”
他无心再喝茶,付了茶钱,便牵着马继续往前走。穿过主街,便是江边的贫民区,这里的房屋大多是用茅草和泥土搭建的,低矮破败,几户人家共用一口水井,井边挤满了打水的妇人,脸上满是愁苦。一个穿着破洞衣服的小孩,正蹲在路边,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手里拿着半个发霉的窝头,却舍不得吃。
赵云停下脚步,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干粮,递给那小孩。小孩愣了一下,看了看赵云,又看了看身边的妇人,妇人点了点头,他才接过干粮,飞快地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妇人连忙跪下磕头,赵云赶紧扶起她,心中却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又酸又痛。他原本以为,西川远离中原战火,百姓能过得安稳些,可眼前的景象,却比中原的战乱之地还要凄惨。没有安稳的生活,没有饱腹的粮食,没有清明的吏治——这样的西川,怎么可能是施仁政的地方?
他沿着江岸往城外走,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江水的腥气,却吹不散心中的失望。江州的风景确实险峻优美,红岩映着碧水,青山环着古城,可再美的风景,也掩盖不了民生凋敝的真相。他想起出发前的期待,想起在襄阳时对未来的憧憬,如今却只剩下满心的失落——他的西川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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