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镇表面上的平静,如同冰封的河面,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关于北方诸镇动荡的消息,再也无法被完全封锁,如同瘟疫般在军营的每个角落蔓延。士卒们聚在一起时,谈论的不再是家长里短或女人,而是武川镇的兵变、怀荒镇的哗乱,以及那份压在每个人心头、对未来的恐惧与茫然。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在发酵,军官们的呵斥变得色厉内荏,巡逻的队伍也多了几分警惕地审视着彼此。
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在镇将府内更是达到了顶点。
连日来,镇将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各级军官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门口守卫的兵士数量增加了一倍不止,戒备森严。通明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激烈的争论声有时甚至会隐约传到外面的街巷。
有一日,例行的晨操刚过,孙队主便被镇将府的一名亲兵匆匆唤走,直至午后时分才返回本队营地。回来时,他脸色阴沉,眉头紧锁,连平日里洪亮的嗓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他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军帐,而是独自一人在校场边缘踱步了许久,目光扫过那些正在擦拭兵器或低声交谈的士卒,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传李世欢,来我帐中议事。”
亲兵领命而去。不久,李世便来到了孙队主的军帐外,通报后掀帘而入。
帐内光线有些昏暗,孙队主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幅巨大的怀朔镇周边地图前,身影显得有些佝偻。
“队主,您找我?”李世欢抱拳行礼,语气恭敬。
孙队主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容,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
李世欢依言坐下,心中已然猜到几分。能让孙队主如此模样的,必然是关乎怀朔镇命运的大事。
孙队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良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开口:“世欢啊,外面的风声,你都听到了吧?”
“略有耳闻。”李世欢谨慎地回答,“似乎北边几个镇子,不太安宁。”
“不太安宁?”孙队主苦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嘲讽,“何止是不安宁!武川镇戍卒囚禁镇将,索要军饷;怀荒镇军士杀了军需官,开仓放粮;御夷、抚冥二镇也已是箭在弦上!北疆六镇,烽烟遍地!朝廷的威信,在这些边卒心中,已经荡然无存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孙队主口中证实这些消息,李世欢的心还是猛地一沉。局势的恶化速度,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镇将府连日会议,争论不休。”孙队主继续道,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力感,“以赵副将为首的一干人,主张强硬镇压,认为当务之急是迅速扑灭怀朔镇内任何不稳的苗头,杀一儆百,同时整军备战,以防乱民流寇侵袭。他们甚至建议……主动向朝廷请缨,出兵‘协助’平定邻近镇子的叛乱,以表忠心,并借此向朝廷索要钱粮。”
李世欢心中冷笑,赵副将这算盘打得响,既想表功,又想捞实惠,但此举风险极大,极易引火烧身。
“那……周长史和镇将大人的意思呢?”李世欢问道。
“周大人相对持重。”孙队主揉了揉眉心,“他认为,六镇动荡,根子在朝廷苛待,积怨已深,绝非简单武力可以平息。怀朔镇自身亦是军心浮动,若强行弹压,恐适得其反,酿成大祸。他主张稳守为主,紧闭营垒,安抚士卒,同时火速上奏朝廷,陈明利害,请求紧急调拨饷银物资,以安军心。至于邻近镇子之事……不宜插手,以免引祸上门。”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李世欢心中暗赞。周长史看到了问题的本质,也清楚怀朔镇自身的脆弱。
“那最终……镇将大人如何决断?”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孙队主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他压低了声音:“镇将大人……权衡再三,最终采纳了周大人的主要意见,决定以稳为主,紧闭营门,严加戒备,同时八百里加急向洛阳上奏。但是……”
他话锋一转,“对于赵副将‘主动出击、以示忠诚’的建议,镇将大人也未完全驳回。他认为,在朝廷旨意到来之前,怀朔镇不能毫无作为,必须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决心,既能震慑内部宵小,也能让朝廷看到我镇并非与其他乱镇同流合污!”
李世欢心中一动,隐隐抓住了什么。
孙队主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的黑风坳位置,手指重重一点:“所以,剿灭黑风坳匪患之事,被提上了日程!镇将大人严令,必须在旬日之内,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荡平黑风坳!以此战果,向朝廷,也向所有心怀不轨之人,展示我怀朔镇军威犹在!”
原来如此!剿匪,在此刻已经不仅仅是一次单纯的军事行动,更被赋予了强烈的政治意义!
“世欢,”孙队主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此次剿匪,关系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且,必须赢得干净利落!你之前提出的攀崖奇袭、内外夹攻之策,甚合上意!镇将大人亲自点名,要以你部为先锋,执行这最关键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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