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边刮来,带着戈壁滩上特有的沙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这片荒原的气息。
周平趴在一处低矮的沙丘后面,身上盖着枯黄的骆驼刺,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已经在这里趴了整整两个时辰,从天色微亮到现在日头升高,四肢早已麻木,嘴唇干裂起皮,但他一动不动。
前方三百步外,是青石洼营地西侧的那片新垦区。
几间新搭的窝棚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周围开垦出的田地还显露出新鲜的土色。几个身影正在田里忙碌,是张老蔫带着贺大那几个人在平整土地,准备种些耐旱的豆子。贺大的动作还有些僵硬——他身上的伤没好利索,但干得很卖力,一锄头下去,泥土翻起老高。
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
但周平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新垦区更外围的那片沙柳林。
那片林子不大,稀稀疏疏几十棵沙柳,因为去年冬天冻死了一批,显得更加稀疏。林子深处,有几处不自然的阴影——不是树影,是某种静止不动、却又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
马。
周平在心里默数:三匹,不,四匹。都上了嚼子,拴在林子深处,马背上没有人,但马鞍还在。
人就在附近。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视线能更清楚地扫过林子边缘。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条,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然,一道反光闪过——很微弱,只是一瞬间,像是金属在阳光下偶尔露出的锋芒。
弓臂?刀鞘?
周平屏住呼吸。
他不敢靠得太近。对方很专业,选择的位置既能隐蔽观察新垦区,又留有退路——林子背后就是一片起伏的沙地,骑马几个呼吸就能消失在视野之外。而且从昨天开始,这些不明身份的游骑就出现了,时而在新垦区外围转悠,时而在更远处眺望主营地,从不靠近,也从不长时间停留。
就像一群耐心的狼,在打量羊圈的弱点。
周平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林子里的阴影始终没有动静。他悄悄向后蠕动,退下沙丘,翻身上马——马藏在沙丘背面的沟壑里,嘴里塞了嚼子,不会发出嘶鸣。
他策马绕了一个大圈,从南边返回青石洼主营地。
营地门口,值哨的士卒认得他,挥手放行。周平没有下马,径直冲向李世欢的土屋。
屋里,李世欢正在和司马达议事。
“……户籍登记必须尽快完成。”李世欢指着摊在木案上的竹简,“新来的三百多人,姓名、籍贯、年龄、特长,都要记清楚。尤其是那二十几个拖家带口的,家里几口人,有没有老人孩子,会不会手艺,都要问明白。”
司马达用笔在竹简上做着标记,点头道:“学生已经安排下去了,分了三组人,分头登记。只是……贺大那几个人,要不要单独造册?”
“要。”李世欢毫不犹豫,“但册子你亲自保管,不要入公账。另外,给他们安排的身份要经得起推敲——并州哪个郡哪个县,什么时候遭的灾,逃难路上经过哪些地方,这些细节都要编圆了,彼此之间要对得上。”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
周平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赶路的风尘和凝重。
李世欢抬头看他:“怎么?”
“有人盯上咱们了。”周平压低声音,“西边新垦区外面,沙柳林里,藏着人。四个,都有马,从昨天就在那儿转悠。”
屋里气氛骤然一紧。
司马达放下笔,脸色微变:“什么人?柔然游骑?”
“不像。”周平摇头,“装束是汉人打扮,穿的是粗布短褐,但行动很利索,藏身的位置也很讲究。我看不清脸,但感觉……不像是普通的马匪或者流寇。”
李世欢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边的方向。
“他们做了什么?”
“就是看。”周平说,“昨天下午出现了一次,今天早上又来了。每次都待半个时辰左右,不动手,也不靠近,就是远远地观察新垦区,偶尔也朝主营地这边望。”
司马达皱眉:“会不会是怀朔镇派来巡查的?”
“巡查不会这么鬼鬼祟祟。”李世欢转过身,眼神冷了下来,“如果是官府的人,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藏着掖着,要么是见不得光,要么……是来者不善。”
他看向周平:“你觉得,他们是冲着什么来的?”
周平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司马达,又回到李世欢脸上。
“将军,我觉得……他们可能不是今天才盯上咱们的。”
“什么意思?”
“这几天,咱们营地外围的几处水源地,我都安排了人暗中盯着。”周平说,“昨天回报说,北边那处泉眼附近,发现过新鲜的马蹄印,不是咱们的人留下的。还有东边那条干涸的河床,也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但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几个脚印。”
李世欢眯起眼睛。
“你是说,他们已经把咱们外围摸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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