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信使带回的,与其说是镇将府的回复,将李世欢心中最后一丝对于上官援手的期待,浇得透心凉。
“恪尽职守,守好营地……继续侦察,若有确切消息,再行上报……未有军令,不得擅自出击……”
李世欢站在箭楼上,将这几句轻飘飘的官样文章在齿间反复咀嚼,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令人齿冷的漠然与敷衍。他甚至能想象出赵副将在镇将面前是如何轻描淡写,将他的紧急军情扭曲为“急功近利”、“借题发挥”。
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怕的是他们被上位者视为蝼蚁。
“侯二!”
“末将在!”侯二踏步上前。
“营防加固,一刻不得停!尤其是东北向,我要你在三天之内,让围墙再高一只,墙外再多三道壕沟,陷坑、拒马,能给老子布多少就布多少!”
“将军放心!就算用手刨,俺也把沟给刨出来!”侯二领命而去,吼叫着驱使麾下士卒加快工程进度。
“司马达!”
“属下在。”
“清点所有箭矢、擂木、滚石、火油!按应对至少五百人规模攻营的标准,进行储备和分配。组织营地内所有妇孺,赶制干粮,烧煮开水,一旦有事,要保证每个人都能支撑三天以上!”
“明白!属下立刻去办。”司马达也转身便投入繁杂的后勤统筹之中。
“其余各部,轮番休整,枕戈待旦!哨探警戒范围,按既定方案执行,不得有丝毫懈怠!”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原本因镇将府回应而有些浮动的人心,迅速被李世欢强硬的姿态和务实的安排重新凝聚、压紧。求人不如求己,在北疆,这个道理早已刻入骨血的道理。
几乎在青石洼的信使离开怀朔镇的同时,另一支规模更小、动作也更加隐秘的队伍,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石洼营地,向着北方更深处洇染开去。
队正周平,带着他手下最为精悍老练的斥候,人人身着与雪地色泽相近的白色伪装,牵着同样用白布包裹了蹄口的战马,踏上了这次前途未卜的远距离侦察任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营地周边三十里,而是再向北延伸三十里,甚至更远。
“头儿,镇将府那边……”一名年轻的斥候忍不住低声问道,脸上还带着些许不忿。
周平头也没回,“上面怎么想,是上面的事。咱们的差事,是把眼睛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带回去,交给将军。其他的,不该我们操心,也轮不到我们操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的老兵特有的淡漠:“在这北疆,能救你命的,往往不是你盼着的援军,而是你自个儿眼睛看得够不够远,耳朵听得够不够清。”
众人默然,将这句饱含血泪经验的话牢牢刻在心里。不再多言,只是将身体伏得更低,更加专注地审视着前方被冰雪覆盖的每一寸土地。
北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们不能走官道,只能沿着山脊、沟壑、枯木林的边缘迂回潜行,借助一切可能的地形隐藏踪迹。
他们在预定的三十里范围内进行了拉网式的搜索。除了发现一些更陈旧的、被风雪几乎抹平的动物足迹外,并未找到那支游骑小队的新踪迹。仿佛那二十多名柔然骑兵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种诡异的平静,并未让周平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让他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经验告诉他,训练有素的敌人不会无故消失,只会隐藏得更深。
入夜,他们不敢生火,找了一处背风的岩石裂缝,七八个人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和马匹的遮挡抵御着能冻裂骨头的严寒。啃着干粮,就着雪团艰难下咽。
“头儿,他们会不会已经绕到别处去了?或者……真的只是路过?”另一名斥候揣着手,牙齿打着颤问道。
周平摇了摇头,“路过?二十多骑,跑到离怀朔镇这么近的地方‘路过’?你信吗?”他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他们要么是在等什么,要么……就是在掩盖什么更大的动静。”
第二天,他们继续向北,超出了原定的三十里范围。天地间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呼啸。周平变得更加谨慎,每次前行,必定先派一人登上制高点,观察许久,确认安全,大队才继续移动。
午后,天空再次阴沉下来,细碎的雪沫子开始飘洒,能见度变得更差。就在一名斥候准备再次前出侦察时,周平猛地抬手,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他伏低身子,鼻子在寒冷的空气中用力嗅了嗅。
“有味道。”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学着他的样子,仔细分辨。除了冰雪的清冷和枯草的腐朽气息,空气中,似乎隐隐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烟火气?以及,一种牲畜群居后留下的、混杂着粪便和体味的特殊膻腥气。
这味道太淡了,淡到几乎被风雪彻底掩盖。若非周平这种在边疆与柔然人打了多年交道,对其生活习性极为熟悉的老斥候,根本无从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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