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立言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祁向阳。
眼前这个眼眶发红的男人,和青雪描述里的那个“可能的家人”,慢慢重合。
“你……”祁向阳颤抖着手,想要去摸那块玉坠,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
“怎么?”傅立言明知故问,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避开了祁向阳悬在半空的手,语气平淡,“祁营长见过我这坠子?”
祁向阳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
不能急。
现在是战场,外面是漫天的炮火和要命的暴风雪。
万一不是呢?万一只是巧合呢?
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他必须得查清楚再说!
“不认识。”祁向阳咬着后槽牙,撒了个这辈子最拙劣的谎,“就是觉得……料子不错,像是个老物件。”
这理由烂得掉渣。
说完,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手忙脚乱地去摸水壶:“喝……喝口水吧。流了那么多血。”
傅立言盯着他看了两秒,没戳破,接过水壶灌了一口。
“谢了。”
冰渣混着雪水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像吞了一把刀子,割得胃里一阵痉挛,但也把那股子昏沉的睡意激散了不少。
“咕噜——”
一声雷鸣般的腹鸣,突兀地在洞穴里炸响。
祁向阳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天一夜没正经吃东西,刚才又是一通剧烈运动,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接着。”傅立言随手一抛。
一个银灰色的包装袋抛了过来,精准地落在祁向阳怀里。
“这啥?”祁向阳借着最后一点微光打量着手里的东西。
刚才军情太急,傅立言说要给他们分物资,他光顾着警戒没拿自己那份,此时才是第一次正眼瞧这玩意儿。
“自热口粮。”傅立言把那包拿了回去,熟练地拉开加热包的拉环,倒了一点雪水进去,“刚才在外面不是馋这一口吗?尝尝。”
没过三秒,那个银灰色的袋子突然像是有生命一样,开始膨胀,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紧接着,一股热气从排气孔里喷了出来。
祁向阳瞪大了眼,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炸了?!”
“熟了。”
傅立言把热得烫手的袋子塞回祁向阳手里,“捂着,暖暖手,五分钟后开饭。”
狭窄逼仄的猫耳洞里,温度开始攀升。
伴随着温度一起升上来的,还有一股极其霸道、极其不讲理的香气。
那是红烧肉的味道。
真材实料的五花肉,混合着土豆软糯的香气,还有一丝丝辣椒油的刺激。
在这个满是火药味、血腥味的洞穴里,这味道简直就是勾魂的迷药。
祁向阳咽了口唾沫,祁向阳喉结剧烈滚动,眼珠子都直了。
哪怕没有光,光凭这味道,他都能想象出这东西的模样了!
“不行,你是伤员!”祁向阳咽了口唾沫,把袋子往回推,脖子梗着,“我吃那个冻土豆就行,这好东西你留着补身子。”
“拿着。”
傅立言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不容置疑,话却比平时多了许多,“你们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吃饭,你是觉得我这伤员还能再吃一份?撑死我?”
祁向阳一愣,手僵在半空。
“而且,”傅立言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嘲讽,指了指洞口外呼啸的风雪,“这鬼天气,咱们这儿有热乎饭吃,对面的毛子估计正抱着铁疙瘩啃雪呢。你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看他们倒霉?”
这话太损了。
但是确实痛快!
祁向阳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那股子红烧肉的霸道香气,像是有无数只小钩子,死命地往他鼻孔里钻,勾得他胃里那点酸水疯狂翻涌。
“那……我就不客气了!”
祁向阳也不再矫情,当兵的没那么多弯弯绕。他一屁股坐在傅立言对面,撕开包装袋。
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不是那种糊弄人的压缩饼干糊糊,而是实打实的大块五花肉,晶莹剔透的肥肉颤巍巍的,裹满了浓油赤酱的汤汁,底下铺着吸饱了肉汁的土豆块和白米饭。
祁向阳这辈子都没觉得红烧肉这么好看过。
他颤抖着手,用附带的塑料勺子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唔!”
滚烫的肉块在舌尖化开,油脂的香气瞬间炸裂,顺着食道一路向下,像是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唔!”祁向阳眼眶发热,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太香了。
比起那硬得能砸死人的冻土豆,这简直就是神仙吃的玩意儿!
他狼吞虎咽,吃相凶残得像三天没见过荤腥的饿狼。
可即便吃得这么急,他的余光却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黏在傅立言胸口那块晃动的玉坠上。
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傅立言的相貌,他之前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
二哥刚满月那天,家里遭了贼,连人带玉一起丢了。
那块玉是老爷子当年过草地时的命根子。一共三块,给老二那块,右下角有个米粒大小的磕碰。
那是老爷子当年为了试探沼泽深浅,拿玉坠当铅锤,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留下的。
这事儿只有祁家核心的几个人知道。
刚才火柴亮起的那一瞬,他看得真真切切。
那个缺口,那个形状,都跟家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父母一直到处寻找失踪的二哥,就连爷爷也一直挂念着他,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没想到,他竟然在这距离京城几千公里的冰封孤岛上,在苏军炮火覆盖的猫耳洞里,看到了那个玉坠!和家人描述的一模一样!
“咳咳咳!”
想得太入神,一口饭呛在嗓子眼,祁向阳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傅立言淡淡地说。
“这……这肉真辣。”祁向阳胡乱抹了一把嘴,借着擦嘴的动作,掩饰住眼底泛起的红意,“那个……傅团长,你是哪的人啊?”
试探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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