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的同一时间,一封加急的密信也快马加鞭送到了邺王府。
彼时,邺王正在竹楼前站着,看着不远处竹林中互相嬉戏打闹的两只狸奴,自从有了小郎君,三太子度过了发情期,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他拿到密信,定定看了两秒上面的漆封,终是上楼将信拆开了。
调查出的事实一字一句映入他的眼帘,邺王嘴角的笑意缓缓变淡,直至消失。
天色渐晚,夕阳西斜,整个天地不似之前亮堂,邺王内心更是一片阴暗潮湿。
他的双眸深寥似深秋的潭水,又像是天空翻涌成了墨黑色的乌云,酝酿着暴风雨。
可仔细看的话,又能从他面上窥出些期望落空的破碎感,他闭了闭眼,有些难以言说的颓败。
邺王拿着那顺着贺琰在江南查到的有关姜宓的密信,也不知在窗户前站了多久。
直到猫咪的厉叫声传来,他才将视线下瞥,发现不久前还腻歪在一起的两只狸奴打了起来。
它们跳起来,在半空抱在一起,翻滚抓挠,猫毛细碎纷飞。
落地后,两只猫都炸了毛,互相弓着身子哈气。
看它们打了一架,互相不理睬的向两个方向而去,邺王才缓缓阖上眸子。
“……我是奴仆出身,因为长得好看,被小姐不喜,连带着府上其他仆从丫鬟也苛待刁难我...…”
是谎话。
“后来遇到了真正的谢小姐,她当时心有所属,并不想嫁给陆长喻,我们一拍即合,我代替她嫁给陆长喻,她和心上人远走高飞。”
还是谎话。
那个低垂着长睫跟他说信任的女子,其实从来就没信任过他,在他面前说的全部都是谎话。
邺王的长睫止不住的颤抖,一如他此时难以言喻的心境。
他形容不出那种感受,但似乎像是一息间从云端跌入深渊,让人无法呼吸,喘不过气。
他所心动的,到底是什么?
刚开始是被她的离经叛道所吸引,觉得有趣,可深入了解后,面具一层层卸下,像是剥开了洋葱一层层的外皮,那内芯却是刺激的他红了眼。
邺王觉得自己并没有被欺骗后的恼怒,有的只是果然如此、尘埃落定的哀痛。
因为从刚开始,他就知道姜宓不简单。
可这次掀开的她的面具为何让他这么难过?
因为她先说了信任,因为这是她对他撒的谎。
邺王曾经站在棋盘外看棋局,他游刃有余,如今爱上了棋子的他,早就不知不觉也入了棋局,再不能云淡风轻。
他垂眸看着手上的密信,眸光深沉。
姜宓,你说的话究竟还有多少是谎言?
邺王不知道,宁远侯夫人给姜宓下毒是不是她自己精心策划的,用来接近他的局。
毕竟她为了达成目的,是不惜伤害自己的。
接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
清晨,京城的城门刚刚打开,远处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两人策马扬鞭,身后溅起一路灰尘,向着城门处奔来。
风驰电掣。
“唏律律~”
到了城门口,不等守城的官兵阻拦,马背上的人就一拉缰绳亮出了令牌,看清楚令牌,他们急忙放行。
一路疾驰,路过宁远侯府附近时,陆长唯下意识拉了马缰一把,寅丑试探性地问:
“世子,进宫复命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不如先回家洗漱一番?”
自从在江南查出了姜宓的真实身世,陆长唯面上就再没露出过笑颜,更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他有些担心陆长唯撑不住。
陆长唯目光一凝,似乎穿过街市建筑,看到了宁远侯府里的那个女子。
心下说不出是痛还是哀,他摇了摇头。
“进宫复命吧。”
陆长唯现在压根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见姜宓,他怕他会情绪失控。
于是两人又快马向着皇宫而去。
今日没有大朝会,陆长唯很快就见到了皇帝。
他此时风尘仆仆,黑了也瘦了,落在皇帝眼里,那自然是他赈灾尽心尽责,有大功。
再加上南省其他官员的奏报中多有为陆长唯表功,帝心大悦,便不吝封赏。
陆长唯晋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
听着似乎是品级不高,但自此他便能够上朝议政,在大盛朝堂有了一席之地。
陆长唯早就知道自己回来复命会得到封赏,早有预料加之心中因姜宓的事情纠结辗转,面上表情依旧平平淡淡。
这落在皇帝眼中,便是宠辱不惊了。
他有些赞许地看了看陆长唯,又给了些其他的金银丝绸赏赐,才让他退下。
从大殿中出来,陆长唯抬头看了眼已经升起来的日头,阳光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反着光,有些刺眼。
陆长唯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姜宓。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这一切,还是向她求证,问清楚。
皇宫大内,不可逗留,有宦官过来为他引路,带他出宫。
陆长唯跟在后面,思绪百转千回。
可到了宫门口,却与要进宫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陆长唯没想到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猝不及防下,在这里碰到那个人。
贺琰一身玄色锦衣,剑眉冷峻,眸子锐利如隼,全身写满了生人勿近。
这样的人……
陆长唯恍惚想起了自己出发去南省赈灾那一日,贺琰这样冷肃的人,竟然主动与他寒暄,约定归来之日饮宴。
现在想想,似乎是草蛇灰线,早有伏笔。
陆长唯长久的注视终是引来了贺琰冷淡的一瞥,看清他的模样后,贺琰蹙了蹙眉。
贺琰没说话,陆长唯却上前一步,“安平侯。”
贺琰眉峰微动,态度冷淡地颔首,“陆世子。”
陆长唯内心天人交战,最终想要更了解姜宓的心思占了上风,他看了眼左右,低声道:
“安平侯,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琰眉头一皱,不知他有何用意,但想着姜宓如今的身份是他的寡嫂,便点了点头。
贺琰对给他领路的宦官道:“给贵妃娘娘带句话,我今日有事,改日再去探望她。”